《另岸的风景》:跋涉者见闻(小说)
------作者:梁艳
央视国际 2004年10月08日 10:03
之一:与“巨人”的对话
我惊讶地看着他,希望弄明白他在做什么。他瘦削的双臂上,紧紧绷着几丝肌肉,双手牢牢地抓着一块巨石,正全力托起,高擎在头顶,双脚??而双脚却是扎进了沙子里;沙子慢慢地、慢慢地滑动,正把他的脚被淹没。
“喂!你在干什么?”
我仰起头,踮起脚,大声地向他的头颅喊着,声音穿过云层。他硕大、仿佛很远的头微微低下,细细地在地上寻找。
“哈!哈!-------”
震耳欲聋,“你这个小不点,怎么能理解伟人的胸襟。”他继续说,“你是不可能发现,这块天上有个窟窿的,而我就是要尽我的职责,把它补上。”
在我的头脑中,天并不是他举着的石头就能接触到的;天看似一体,却缥缈无形,用石头??怎么可能?
我质疑:“就你一个人么?”
“哈!……”
又是一串看似爽朗,实则蔑视的大笑,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的一生,一定要干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让那些平庸之辈,如你这般,仰我鼻息!”
我虽然被斥骂,却莫名地感动了;而再低头却更吃惊地发现,沙子已经慢慢地没过了他的小腿,仍没有停止的迹像!
“喂,我叫几个人来帮帮你吧!”
“哈!帮我?帮我举着石头?他们有我这般真知灼见吗?有我这样远大、宏伟的抱负?帮我?给我做奴仆我都不要!”
“可是,你的……”
我的话还没有出口,已经被他劈头盖脸的打断了,“这个世上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只有信仰自己,别人才能信奉你;我的生命和你们这些人是不同的,我要活得像君王,我要一呼天下应!所以上天,是我唯一折服的,我愿为它奉献出我的一切!……”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眼看着沙子慢慢没过了他的胸,再向上、向上,而他却一点没有察觉……
??“我可能需要人跟随,却绝不需要人携手,因为你们不配!你们是平庸的,是可有可无的;而我,是上天不可缺少的人,是这世间的中流砥柱!……”
沙子没过了他的脖子,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突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沙子终于堵住了他的嘴巴,只有他的眼睛,惊奇地睁大了,努力想分辨出这是怎么回事;而沙子没容他多想,终于把他高昂的头颅,一并吞没。
我眼前只剩下巨石下一双依然紧张努力的手,青筋暴起,却渐无血色。
渐渐地,巨石也随他沉入、沉入,像他的殉葬品,标志着它的一生。
我想,他的理想可以改为:“填补了地上的一个洞穴,”而这是任一个平庸之人,死后都能做到的。
之二:圈内、圈外
那儿有一圈人,围坐在一起,好像在烤火,热气腾腾的。这个景象牢牢吸引住我,在无边夜色里、寒风中跋涉多时的我,慢慢向他们靠近。
而这一圈人,只是围坐着,四周鸦雀无声。我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
原来,他们的身体能发光,所以远远的,以为在烤火,而且他们是半透明的,虽然背对着我,却能看清他们的内里??好像有东西在他们身体里流动,像水,又比水凝重,缓缓地从这个人流到那个人。他们都像彼此的附属品,相互联着一根脐带,那种液体就是通过脐带,在他们的身体中畅通无阻的。
他们周身散发着暖暖的气息,像一个大家庭,洋溢着一种可亲的光芒。我向着这黑暗中的温暖走近……
忽然,有一个人匍匐着,抢我一步爬到他们中间,满眼的乞求。这个人脸上的疲惫、倦怠和孤独,一目了然。
圈里人,安然而又缓缓地伸出手,不,好像不是手,而是一些触角,把这个人缚住、缠牢。风中仿佛有蛇吐信子般的嘶嘶声;只消一刻钟的工夫,那个人便消失了!
圈里人收回触角,重新恬淡地坐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难道他们把那个人吃了?
液体仍然缓缓地,从这个流到那个??不对,原来他们是四个人??现在变成了五个,又增加了一个和他们一样没有手,没有嘴,身体半透明,只有脐带相联的“人”,像一个老成员,夹杂在这四个高矮胖瘦中,眼里是安定下来的舒适和满足。
但他永无法再摆脱他们,抽身离去。
他付出,他得到!
那液体,犹如他们的生命,在每个躯体中驻留、涌动;他们静止着,只有液体在流动。大家共享,大家均等??而他们的眼睛,在不易觉察地随着液体流动,好像在测量每人留住液体的多少。他们的眼角都在竭力掩饰着一种东西,连那第五个人也不例外。
我终于读懂了,那就是“贪婪”。
好像一个梦被打碎在我面前。
风依旧卷着枯叶,拍打着我毫无遮掩的脸。我庆幸,自己仍然是自己。转身离开那一团和气,向着黑夜深处进发。
之三:自我的舞女
在小街旁歇脚,却听见两个男子的窃窃私语——
甲:“今天还去看禾草跳舞吗?”
乙:“去”
甲:“禾草是不是曾很为你动心?”
乙:“是的,曾经;可当我真的被她迷住后,她却弃我而去,到现在我也不明白。”
甲:“你知不知,你已是第一百零九个被禾草狠心舍弃的?”
乙:“你怎知这样清楚?”
甲:“路人皆知!你知为何她会对你动心,又为何舍你而去?”
乙,“不知!”
甲:“如前一百零八!开始她跳舞,你侧目而视、不以为然;这挑起她激情的火焰。于是她越跳越美,身段越来越柔,眼神越来越慑人心魄;等你情不自禁,她跳到哪儿你眼睛跟到哪儿时,你对她已经失去吸引力了,她便不再留恋你、对你独舞,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乙:“哦,原来如此。”
甲:“知不知,她最近一直都在为同一个人跳舞,舞跳得出神入化,观者无不怦然心动!”
乙:“谁有如此艳福?”
甲:“丁家的瞎二。别看他看不见,可步履稳健,声音洪亮,仪表堂堂;眼睛黑白分明,总像思考问题。外人根本不知他看不见,连禾草也蒙在鼓里。”
乙:“那她还是想用舞蹈……”
甲:“对,她的确想用舞蹈征服瞎二。而瞎二根本‘视’而不见;禾草已经把心全拴在瞎二一人身上很长时间了!”
乙:“哎,这个禾草!”
路遇被人称作禾草的舞女,的确有倾国倾城之貌,只是她已不再年轻,细细碎碎的皱纹,在脂粉下有力地扩张。
禾草舞过了自己整个的青春,不知还要跳到几时才肯停歇?
1999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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