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数学系研究生承认半年内虐待了几十只流浪猫；心理医生称，理智的不成熟及人生目标的重压使其走上不合常理的宣泄之路

    ■核心提示

    11月底，复旦一学生被指在半年左右的时间里虐待30多只收养或购买的小猫。5位校内爱猫人士甚至在其宿舍目睹一只受伤白猫的惨状。该事件迅速在网上引起关注。

    最终，这位学生在网上公开表示忏悔并在家人陪同下先后五次接受心理治疗。心理医生认为，这名学生初始养猫时也是出于喜爱，但因其理智并不成熟，所以当学习压力增大、心绪烦躁时采用了一种极不合适的宣泄渠道。专家同时建议现在的大学教育应增加相应的疏导和训练。

    复旦校园里的一只流浪猫见了生人并不躲开，反而绕膝跟随。来自复旦BBS的数据显示，复旦大学四个园区内有着近百只流浪猫。本报记者 李艳 摄

    身处非议漩涡的复旦数学系研究生张明明已从宿舍暂时搬回家中居住。资料图片

    tianyawoya等版友在张明明宿舍看到眼睛流血的白猫。事后，张明明承认是自己将其弄伤。资料图片

    复旦大学校园里挂着关注学生心理健康的条幅。本报记者 李艳 摄

    在复旦大学校园内有近百只流浪猫，animal版友义务每日定点定时喂养。

12月8日下午，复旦北区2号宿舍楼前，绿色垃圾桶上，一只白猫静静潜伏。与此同时，距2号楼不远处的一座学生公寓正大门紧闭。

    知情人称，身处非议漩涡中的复旦数学系研究生张明明（化名）已从1层暂时搬回家居住。

    一周前，关于某复旦学生虐猫的帖子正在各大论坛流传，帖中照片清晰可见，铁笼中一只白猫神情委靡，右眼殷红，鲜血染过右颊。

    网友调查称，张明明半年以来先后收养、购买小猫达30多只。其中有近20只小猫是在复旦BBS的ani mal版领养的，其中不乏版友救助的流浪猫，但这些猫后来均不知所终。

    12月12日晚，记者在张家见到了张明明和他的父母。张戴着眼镜，身穿黑色羽绒服，说话语气平静。但对于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均已不愿谈及。

    此前，张明明在家人陪同下，先后五次在上海瑞金医院和本校心理咨询室就诊并接受心理辅导。

    “他把猫看作一个玩具，而非一条生命。从中我们可以知道，他的理智并不成熟，对生命缺乏认知。”12月13日，张的心理医生金武官教授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许多人认为张明明心理变态，但事实并非如此。

    复旦大学心理咨询室曹高举博士说，每个人都会有困惑和压力，都需要宣泄，就像妈妈打孩子一样，只是张选择了打猫这种极不恰当的方式。

    五个版友冲进宿舍

    “那天我们进了宿舍，猫转过头来的瞬间，那个眼睛，血还在那么流，我当时一下子就炸了。”虐猫帖在网上发布后，12月7日下午，参与调查的部分版友在复旦附近的一家茶社讲述了事件原委。

    此前的9月23日，通过animal版交流，张明明（ID为Yuhzll）和版友tianyawoya第一次接触，从后者手中领走一个一月大的虎斑猫，这只小猫是前段时间tianya woya救助的一只流浪猫。

    tianyawoya是复旦在读博士生，一直在喂养和救助流浪猫，当时还养着好几只。张同时对其中一只叫“大黑”的猫表示感兴趣，随后的交流中说自己正劝说同学领养这只猫。

    在tianyawoya的印象中，张明明是一个斯文、有条理的人。而此前张曾在animal版发文，描述所养的一只叫“皮皮”的小猫的生活，也给大家留下了有爱心的好印象。

    9月26日晚，张明明去tianyawoya处拿“大黑”。出门时，正好碰到一个来看猫的学妹。学妹得知领猫人是Yuhzll后非常惊讶，因为此前她曾转让小猫给Yuhzll，其后还在他宿舍中见过5只不同的小猫。学妹曾希望看到自己送出的那只猫，Yuh zll却以各种理由推辞。

    tianyawoya觉得心慌，联系其他人后发现，还有老师送过Yuhzll两只猫，而一只叫“小秋天”的猫也是Yuhzll所领养，加上“虎斑”，张领养的猫已经达到10只。

    “为什么要向不同人领养这么多只猫咪呀？我们越来越担心。”tianyawoya说。而随后在animal版的询问结果更让人惊讶，调查显示，数月来Yuhzll向不同的版友领养的猫超过20只。

    “看到这样子，我们觉得这一定是有问题了。”tianyawoya说，养五六只猫的朋友是有的，但养20只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学生的极限。当天，他们就赶到Yuhzll宿舍，把“大黑”要回，同时决定调查其他猫的下落。

    9月29日中午，7个版友找到张明明宿舍，询问猫的事情。张表现得很生气，说版友不信任他，并称七八只在他家，而四五只养在女朋友家，还有四五只送同学了。版友提出去其家，但均被张以各种理由当场拒绝。

    但当天下午，张主动提出去他家看小猫。晚上四个版友到他家后，被告知因为张父不喜欢猫，前天交待小保姆将猫都放生了。问他女友处养的猫如何，也被各种说法搪塞。

    “我们很生气，表示一定要看到小猫，他说有猫送给了同学，照片总会有一张。”版友坚持，10月15日之前，要得到对方的答复。

    10月13日，张给这些版友站内信箱写信，信中说“这件事情以后，我在国内的时候可能不会再上animal了”，并承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将不再养小动物，直到我自己有能力喂养他们为止。”其中对猫的下落并没有解释，只是谈到有个猫在杭州同学那里，之后会提供照片。

    一个半月后，11月29日，tianyawoya意外收到师弟短信，称看到张将一只白猫带回宿舍。她随即联系了四个版友赶往张的宿舍。一小时后大家抵达推门而入，眼前看到的是一只带血的白猫。

爱猫版内的质疑

    tianyawoya说，当时张表现得很愤怒，大家吵了起来。当日，animal版出现部分帖子，与此相关的事情开始沸沸扬扬。11月30日，张的一份自述出现在网络论坛，对事情进行了陈述。

    自述称，“在复旦animal版看到这个链接，才发现自己俨然成为一个虐待狂。”文中提到，“我mm（女友）最近工作不顺利，而且考证准备也让她焦躁。因为最近她说过喜欢白色圆脸的小猫猫，于是我决定去宠物商店买一只送给她，希望她能开心一点。”

    “这只小猫……很亲人，可就是右眼一直闭着，而且周围有些血迹，问老板也说因为眼睛不好，不卖。可是一来我觉得这只猫对我这么亲，而且比较符合mm的要求，二来这只小猫比较可怜，眼睛说不定能去医院看好，我也顾不上老板奇怪的目光，给他100块钱买下了这只猫。”

    张提到，回寝室后，“取钱准备去医院之前想看看眼睛情况如何，到时候也不会被医生随便摆布，但是费力拉开上下眼睑的时候血就涌了出来。”

    而恰在此时，“3个女生和2个男生冲到我寝室，他们正好看到了小猫。于是有一个女生一口咬定小猫是她的，另一个则断定是我虐待了这只小猫。”

    tianyawoya说，当时有问猫是在哪里买的。张答复是在附近宠物市场，是一个男老板卖给他的。当晚大家去市场进行了询问，但没有老板说卖出过一只受伤的猫。

    这份自述还对之前的养猫经过进行澄清，称他开始领养了复旦南区教师宿舍的两只小猫，但是当时对养猫一无所知，弄得寝室一度遍地都是猫bb，而且在打扫的的时候不小心被阿姨察觉了，只得放掉。

    随后，他在家里又养过五六只猫，但因为父亲不喜欢，发现后被放生了。“当然，在收养的过程中我因为一些小猫不是太听话、怕人、喜欢打架或者mm不太喜欢等等原因放走了一些。”

    tianyawoya对此提出了质疑。她提到一个细节，9月29日晚上，他们去张家看小猫时，曾询问称帮张养猫的小保姆，七八只猫在家里，一个月要用多少猫沙？保姆说在超市买过一袋猫沙。张在旁提示说，中间又送回来一袋。

    “养七八只猫咪一个月只用了两袋超市买的猫沙，是不可能的。”tianyawoya说，“我养5只猫咪，一周至少需要两袋5公斤的猫沙。而超市一般卖的最大的是7.5Kg.就算买的是7.5kg一袋，那么七八只猫咪一个月只用两袋也是不合常理的事情。”tianyawoya据此认为，张在说谎。

    联想到10月13日张在信件中明确承诺不再养猫。“一下子20多只猫不见了，现在等到的又是一只带血的猫，这让大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开口认错

    “开始时，我们一直在animal版上平息这个事情，想着先把事情搞清楚。”tianyawoya说，但张的自述令大家非常生气，“这样舆论关注越来越多。”

    11月30日，在“宠物天空”论坛，网友“双鱼的猫”首先揭露该事件，事件由校内bbs开始向校外传播。

    同一天，两张手机拍摄的白猫流血照片上传该论坛，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帖子迅速被转到各大论坛，引起了更为激烈的反应。“宠物天空”论坛称之为“复旦剪刀手事件”。

    种种议论声中，12月1日夜，张明明在母亲和女友陪同下，在复旦附近的一个漫画吧和animal版的五位版友见面，一直聊到次日凌晨四点。当时谈话的内容，animal版的版友作了整理放在网上。

    谈话中，张明明说最开始养猫因为“小猫可爱我可以摸它，可以欣赏它可爱的地方，后来我发现，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发泄方法”，而他最喜欢的小猫皮皮，“我也是把它打得奄奄一息，然后再放在草丛里面……我不确定它能够活多久，它那个时候已经大小便失禁了。”

    当时，他首次开口承认，“有时候会因为猫咪一时的错误和不听话而打它们，然后丢弃它们。程度由轻到重，从开始的仅让它们受惊让自己解气的地步，到打得有些猫已经奄奄一息，而个别甚至几乎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12月2日晚11点，张将一份自白书贴在复旦bbs，文中承认，之前，他撒谎了：“关于最后一只大白猫的……我向大家隐瞒了真情。”

    张明明提到，当时他把猫买回去后，猫开始不停叫唤，他觉得很烦；加上害怕被管理人员听见，所以他把猫拿出笼子后，打它并想让它安静。猫抓了他一下，挣脱了跑到书桌电脑柜的后面。

    此后，张顺手拿了一把长形剪刀先引开猫的注意，避免他的手再次受伤……然后另一只手去抓猫。

    按张明明的说法，他试了几次后焦躁起来，便胡乱用手上的剪刀往前划了几下，可能当时位置太靠上了，最后一下划伤了猫的眼睛，一声惨叫后，血便涌了出来。

    随后，五位赶来的版友闯了进来。

    而因为“害怕他们认定是我故意伤害猫的，而且担心他们把猫当为证物。因此当他们提出要把猫取走送医院时，我拒绝了。随后，我便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把猫遗弃了。”

    张明明还提到，除在an imal版领养20多只猫外，十月中下旬的时候他清闲起来，陆续从花鸟市场购买数只小猫，有的被打过几下后便放了，有的则打得非常重。

    自白书解释了其一再撒谎的原因和复杂的心情：“但是你知道，我开始为什么一直辩解吗，因为我不希望让大家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我还是很希望能够改正的。我当时就非常希望得到你们的同情，但是我真的不确信，我说出来的话是不是能够得到你们的同情。”

    他说：“我非常担心，版友会从我对白猫的伤害，推断到我以前也是如此伤害所有小猫；也正是因此，我才会对白猫的伤害加以隐瞒。”

“非常单纯的孩子”

    12月12日晚，记者见到了张明明和他的父母。但他们均不愿谈及已过去的事情。

    张明明的宿舍在复旦北区×楼1层一套学生公寓，四室一厅，每个房间住两人。事情发生后，张的大部分同学选择了沉默。

    有人提到，由于张明明班上人数是单数，所以有一个人住单间。张因为喜欢独处，便和同学换了宿舍，一个人住着一个房间。

    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井井有条，有学生甚至用“星级宾馆”来形容，一位同学提到张可能是有洁癖。该事件被披露后，学校宿管科已责令张搬回原宿舍。

    所有接触张的人都认为，张给人的印象非常不错，清秀而得体，文质彬彬。1981年出生的张明明，1998年考入复旦大学数学系学习，本科读了五年。

    之前张父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张从小家境很好，外公是老干部，其又是高级知识分子。张自己也非常争气，从初中、高中到大学都是直升，学习上一直很上进。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平时性格也很健康，能和同学打成一片，但有时候比较内向，碰到事情喜欢搁在心里。

    其母也认为，张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孩子，和家里的保姆都能和谐相处。她说，家里的保姆离开的时候，谁的照片都没有要，只要了他的照片。

    但bbs上有同学提到，张大学时和同学的关系并不好。大学期间他留级是因为考试期间回家复习，考试时间发生变动，而他同宿舍的六个人并没有通知他，导致课程不及格因而留级。军人出身的父亲十分生气，把张明明赶出了家门。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张明明否认了这个说法，他说他确实读了五年本科，但事情不是那样的。大一时，成绩优秀，并获得奖学金，但大二时迷恋网络游戏，大三时，疼爱自己的爷爷又去世了，结果过半课程考试不合格，因此被降级，但他同时说，自己钟爱的课程都得了A.张自己曾说，他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我从研究生二年级开始，希望奋斗出一条路来。我一年就修了9门课，8门都是A，而一般的人都只修6门。我还是学生会的干部。”

    张的父母对孩子要求一直比较高，张曾对媒体提到，高中时，要办身份证，父亲让张单独去，并且说是在提篮桥办理，张不知道怎么去，又问了一句，父亲却勃然大怒，喝令滚出去。结果当晚他在外面过了一夜。虽然他解释说父亲当时得了甲亢脾气暴躁，但他还是很伤心。

    张父认为，这个事情的出现与出国有关。“他明年要毕业了，申请了国外30多个院校一直没回音。他有个表姐去美国留学了，他害怕面子上过不去，我是耶鲁毕业的，可能对他也造成压力。”

    事情被披露后，张明明多次表达自己的忏悔：“现在想来，对弱小而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生命的摧残，是可耻和怯懦的行为。”

　危险的状态

    12月10日，在母亲陪同下，张明明来到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瑞金医院青少年心理咨询中心就诊。这是他第四次前来就诊，此前他已于10月2日、3日、7日来此，四次一共进行了12个小时的心理咨询，每次三个小时左右。

    三天后，接诊的金武官医生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说，“引起这个事情最直接的是流血的白色小猫，我带着这个疑问反复地了解，猫是否是买去虐待甚至挖眼？”

    据张对他吐露，猫是从市场上花100元买来打算送给女友，在管教猫的过程中，猫把张的手抓伤，伤痕五六厘米长，血印较深，现在还能看到。“后来从洋浦区防疫站也得以证实，他和女友及母亲曾去征询是否要打疫苗。”

    金武官说，被猫抓伤后引起了张明明的愤怒，于是他在拿着长剪刀挥舞过程中将猫划伤了。

    金医生还了解到，之前也有近30只猫经过张明明的手，其中有的被直接放生，有的被打后抛弃，有的则被打得奄奄一息后抛弃。

    “这个照片公布出来后，联系以前被扔的猫，人们会觉得他把猫弄来就是为了虐杀，产生比较恐怖的联想。”金医生认为，由此许多人称张心理变态，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自白书之后，网络上依然质疑声不断。

    “他当时心理状况非常糟糕，脸色苍白，带着焦虑和绝望。”金医生说，事情发生后张明明问母亲，怎么办，怎么办？没有前途了，且产生了自残的想法。

    “当时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大家在关注猫生命的同时，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可能又要出现悲剧。这是更可怕的后果，要好好的处理。”金医生说。

　　心理重压下的非理智行为

    复旦大学心理咨询室的曹博士也认为，张某并非是一个“心理变态”的人。12月6日上午，张明明接受了曹高举博士45分钟的心理辅导。

    曹博士回忆，在交谈过程中，张较为平静。只是在提到一周前还有出国等多种选择，前途一片光明，但仅一周之后，一切失去了，心理落差之大，心理难以承受。

    金武官说，张在一年内目标太多，但并不恰当。比如，一年内张明明考了托福、GRE，还读了北美精算师课程，忙着申请出国，还要做论文，心理压力肯定会非常大。

    金武官认为，初始张养猫时也是出于喜爱，比如他拍了许多猫的图片；他帮猫洗澡，然后又吹干；其中一只猫有疝气，他还把它送到医院花400元钱做疝气手术。

    但压力一大之后，遇到猫不听话，张明明出现烦躁后就失去照料猫咪的耐心，发生了上述事件。

    这位心理医生认为，张把猫看作一个玩具，而非一条生命。因此他的理智并不成熟，对生命缺乏认知。

    金武官说，他正试图为张建立精神结构，包括生命认知、人文认知与哲学认知，使他认识到生命的幸运与可贵，而学会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恻隐之心和感恩之心。而现在的大学教育也应该增加相应的疏导和训练。

    曹高举博士说，复旦大学心理咨询室有4位专职老师，另有一位心理系的兼职老师，一共五个人负担相应的工作，除新生进校会对每个人做心理测评外，平时也会解决疑问并举行一些心理讲座及选修课。

    公开资料显示，复旦目前的在校学生已超过2.5万人。

    12月7日，复旦大学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说，学校正在调查，出于“治病救人”原则也会对张明明给予更多的关心，虽然这是一个个案，但是学校今后也会更加注重学生的心理健康。

责编：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