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利群)

	曹利群：男，1953年出生于北京。1983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系。古典音乐评论家。

　　那年秋天在维也纳遇到了许多和音乐有关的事情，和“洋票贩子”讨价还价，在维也纳歌剧院听歌剧，一个人在教堂感受宗教音乐，逛不完的唱片店等等。但有一件和音乐全然无关的事却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一天中午，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出来的日子一多，同行的人就开始“没出息”，一股劲地想吃中国饭。好不容易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找到了一个中餐馆，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那良饭店”，一时也搞不清什么风味，反正进去就是了。店面不大，屋里的光线有些幽暗。好像有十几桌，大桌六至八人，小桌也就是二人的。虽说小了点，但生意还是挺好，我们几个人坐定后居然满满的了。看过菜单，胡乱点了几个，没多会儿菜就上齐了。吃到嘴里才发现味道有点奇怪，有点广东菜泰国菜越南菜的混合味。我想确认一下菜系，就把老板叫了过来。不一会，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热情地打着招呼走来，约么四十多岁，个子顶多有一米六。一搭话，他居然会中文。他自报家门叫刘粤强，甭说是广东人。早在他爷爷那辈上就去了越南，他自己来维也纳是在1980年。当时正赶上越南排华，他们一家人逃到香港成了难民，是联合国难民署安排他们到维也纳来的。开这个饭店有十多年了，生意还过得去。问他家人都有谁，他说老婆还有父母兄弟全都过来了。我指指在前后忙着招呼人的女人，他明白我的意思，说那就是他的老婆，是个越南人。这时有人点菜，他客气了一句就暂时离开了。

　　饭吃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有一搭没一搭了，我脑子里转的都是这个广东的刘老板。一个人真是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我自己只是个旅游的过客，不用几天就可以回家了。而他却远离了自己的祖国，甚至远离了自己的第二个故乡。或者在他心里也说不清中国和越南哪是他的祖国，更不要说什么第一第二故乡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他，每逢年节是时候不思亲不想家吗？小小的饭店里袅袅飘散着淡淡的香，有点类似福建南音的音乐轻轻地在屋里缭绕。那香味和清音缠绕在一起，弥漫着思乡的情怀，不知道是他在想家我在想家，还是我在替他想家。隔着雕漆的屏风，班驳的柜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老寿星的木雕，挨着摆的是恭喜发财的小金像，边上还有几个瓷制小酒杯，上面画着中国传统的图案。其实答案都在这无言的陈设中了。

　　临走的时候他把我们送出来，我提议一起照张相，他很随和地答应了。我握了握他的手，还是忍不住问他在维也纳生活的好不好，是不是想家。他淡然一笑说，奥地利人很好，他在这里没有“外国人”的感觉，和周围的人都挺融洽。至于老家，他说爸爸和弟弟都回去过，老家还有人。我说在广东什么具体的地方，他一时竟想不起来了。秋风卷起凌乱的黄叶，撒在我们离去的身后。走了老远了，刘粤良还怔怔地站在他的小饭店的门口。我连忙回过头，自己的眼眶早就湿了。忽然想起刚才在饭桌上见到一种德国啤酒的广告，上面有一句广告词，意思大概是“你看到什么地方了吗”。看到这句话时我心里一震，不知道刘粤良有没有注意到这句话，毕竟他天天都要看到这个广告。他看到什么地方了吗？他看到自己的家乡，看到那些日出而做日入而归的父老乡亲了吗？今天他见到了我们，梦乡里，他一定会看到他想要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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