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我住在一个小城里,每天过着没有变化的日子,早晨买完菜总喜欢到城墙上走一趟,这在我已成了习惯。人在城头上走着,就好象离开了这个世界,眼睛里不看见什么,心里也不想着什么,要不是手里拿着菜篮子和我先生生病吃的药,也许就整天不回家……”

  江南小城,满目疮痍的城墙,神情冷漠的女主人周玉纹漫无目的地走着,伴随着她冷冷的,梦呓般的独白走进了1947年初春,来到江南一个寂静的小城。

  戴家是小城中一户破落人家,断壁残垣,大半房屋毁于战火。主人戴礼言,久病未愈,神情颓唐,常呆坐在花园的残垣断壁旁追忆往日荣华、感叹家道中落,对生活已经失去了勇气;妻子周玉纹,贤淑善良,长年服侍丈夫,整天心事重重,过着没有变化的生活;妹妹戴秀,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给这死气沉沉的家庭注入一丝春意。仆人老黄,已相随戴家多年,忠心耿耿。这个家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沉闷、单调,甚至有些凄凉的生活。

  初春某日,礼言幼年的同学、青年医生章志忱突然来临,老友重逢,欢愉之情,自不待言。谁也没有想到志忱又是玉纹十年前初恋的爱人,由于家庭的阻挠才劳燕分飞,分离10年的恋人,今日得以相聚,两人不禁感慨万千。

  在当晚,戴秀深情地唱着《可爱的一朵玫瑰花》,眼波流转间传达着对志忧的好感。而此时志忱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玉纹的一举一动。曲终人散,玉纹去志忱房中为他料理床铺。两人心底虽旧情复燃,却都压抑着炽烈的情感,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在第二天,在戴秀的倡议下,4人相携出门游玩,时而漫步在在阒无人迹的城墙上,时而泛舟于碧波荡漾

  的水面上,表面上虽是其乐融融,实际上却各怀心事。

  第三天,早已按奈不住沉默的志忱约玉纹城头下相会,两人倚靠着古老残亘的城垛上,情话绵绵心中涌动着无尽的爱意,情不自禁的志忱脱口而出:“假如现在我叫你跟我一起走,你也说随便我吗?”思想的禁锢使得二人陷入沉默之中。礼言在不知妻友的恋情下,让志忱劝劝玉纹不要活得那样凄楚。尽管他明白,这凄楚的根源正是他自己。志忱奉命去劝,玉纹直言相告,新婚伊始,她也曾强迫自己喜欢过礼言,后来他病了,人变得越来越怪,她才空空洞洞,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只有想着志忱。一两年了, 礼言对她就只是一种责任,她得死心塌地伺候他。心里虽想着志忱,也觉得对不起礼言。志忱听罢,心中更加矛盾,有些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了。

  似乎是为了回避,志忱常约戴秀成天外出游玩,玉纹对此颇为不悦。礼言却认为这是一门十分相称的亲事,他要玉纹去说合,当然遭到她的拒绝,但她却把礼言的意思向志忱透露,企图试探对方的反应。此时的志忱,也正陷入矛盾的心情之中,欲爱不得,欲走不能。

  戴秀十六岁生日的晚上,全家团聚就餐,觥筹交错,却各怀心事。玉纹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她向志忱挑战,换大杯喝酒。礼言目击此状,悄然退席。午夜,月白风清,玉纹趁着酒兴去会志忱,幸而志忱竭力克制,未及于乱。翌日清晨,玉纹独自徘徊于城头,志忱则执意要求离去。而礼言,他认为自己应该作出牺牲,吞服了不少安眠药,尽管药片的剂量已经被志忱减轻,但还是使他休克过去,经志忱抢救脱险。志忱终于走了,老黄和戴秀送他去车站,戴秀希望志忱在暑假里再来此地。城头上站着玉纹,目送着来客远去。

  此时,礼言也拄着拐杖走上前来,玉纹轻轻拉着他,并肩遥望外面的世界。

  影片《小城之春》1948年9月在上海首映,当时正值解放战争轰轰烈烈,国民党节节败退之时,影片表现出的没落阶级知识分子苦闷和悲悯的情绪显然不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当时的影评称:“影片表现的感情是那么苍白、那么病态,根本忘了时代”。影片短期上映后,很快就被束之高阁。但是在1987年香港影评人集体推选世界十大名片中《小城之春》名列第三,仅次于《东京物语》、《公民凯恩》。

  《小城之春》最大的成就,在于打破了它以前所有中国电影的叙事形式(甚至直到今日仍无后继者)。全片只有五个人物:夫、妻、妹、客、仆(和一只鸡),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只有一个处境。夫长期患病,消极失落,妻出于道义,不得不照顾他。一日,夫的昔日同学来访,原来是妻的初恋情人。就是在这样一个时间和空间都凝固了的处境里,费穆以罕见细腻的笔触,刻画出人物的反应,透过他们的眼神、举止、极度细微的表情变化,把影片带进了一个复杂的心理层次。

  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中的“发乎情止乎礼义”被费穆在片中全新的现代意识加以诠释,他首先肯定和同情了人物的情感和欲望,努力使麻木痛楚的心灵还原回生命的本质,同时他也在编织一张自己认同的理性与道德的网,使复苏的灵魂不至跌入虚无的深渊。这与《性史》作者福柯的理论是一致的,“人是文化的产物,既要塑造文化,又为文化所塑造,文化制约、框范着人的行为方式、思想方式和选择方式,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行动。”影片中玉纹、志忱、礼言开始选择自己的行为方式时,其实已别无选择,注定要面临困惑、矛盾,注定要经历煎熬、阵痛,注定要要迎接孤独、失意。费穆显然将自己的人生感悟融入其中。小城也许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而是存在于费穆的心里,当他自己置身类似的情景之中时,他的选择应与剧中人是一致的。不同时代凡经历过理智与情感纠缠的人都会在片中找到自己的痛,这大概就是影片历久弥新的原因所在。

  费穆在片中借鉴了中国国画的写意风格,又巧妙运用了中国京剧的肢体语言,丰富了演员的表现,处处表现出一种即使今日看来,仍属尖端的现代电影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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