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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的灵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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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在书摊上买了一本美国人伍德尔写的博尔赫斯传记《书镜中人》。昨天炎热的午后漫长时光,不想干别的,就躺在床上读这本书,居然读进去了。流动的空气里仿佛有了老式图书馆阴暗发霉的味道。那个人在书架周围徘徊的身影,沉浸在幻想里。他和世界,通过书籍联系起来,除此别无它途。时间不存在了,空间片断因此挣脱锁链,处于自由漂浮的状态。在此前国内出版的三卷本《博尔赫斯文集》里,我曾陆续读到《小径分叉的花园》、《永生》、《阿莱夫》、《南方》、《扎伊尔》、《沙之书》等篇章。四年前自己写作天文随笔时,博尔赫斯曾给我灵感。对于这位“作家中的作家”,国内多有模仿之作,但在我看来都很拙劣。在昨天那个炎热的午后,在那种时间被从空间剥离出来的感觉里,似乎又接近了他的方式。时间的存在使我们不能自由。其实不仅博尔赫斯意识到这一点,在他之前至少是同时,达利也意识到了。在我的书房里,有一幅达利的廉价的复制品,那是一个弯曲的钟表,刻度和指针纷纷从表盘上掉落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些时空倒错之想,大都发生在西班牙文化氛围里。这也许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的学识和见解根本无法把握。就还说博尔赫斯吧,这本传记提供了对他作为一个性无能者的资料和研究,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有某种联系。
博尔赫斯十八岁的时候,全家住在日内瓦。顺便说一句,上个世纪初的阿根廷是一个富国,博尔赫斯的父亲仅仅是一个小职员,却有能力率全家移居欧洲,过上好几年的舒服日子。在博尔赫斯快十八岁的时候,父亲问他有没有过性经历,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鉴于儿子日常羞怯的性格,父亲决定送给他一份特殊的成人礼物,对他说,你在某个时间去某条街的某间房子,那里会有人关照你。博尔赫斯遵命前往,却发现那是一家妓院。父亲早付好了钱,热情的小姐把博尔赫斯少爷迎进房去。
博尔赫斯活了八十六岁,在后来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对这段经历守口如瓶,但还是对三两好友做了晦涩的透露。他自己也在一首诗里谈到,从那房间里出来,看到“黑色的身体”、“黑色的血液”,对灵魂和肉体的分离无比恐慌。研究者基本已经确定,博尔赫斯最初的性经历以失败告终。站在一般的道德立场上,我们可以指责父亲的荒唐,但当时的阿根廷文化就是这样,男人逛逛妓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往前说,阿根廷最早的征服者门多萨就是死于梅毒。但是让博尔赫斯无法忍受的是,父亲介绍的那个妓女,很可能与父亲本人有染。我不知道,乱伦的恐惧是不是造成博尔赫斯性无能的一个原因。但有一个证据是,三十年后,当博尔赫斯在一位深受荣格影响的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后,他终于跟一位舞蹈演员有了成功的性关系。那是他一生中的惟一。
如果灵肉分离的体验有助于培养时空倒错的感觉,博尔赫斯的经历也许可以提供一个最好的例证。不成功的性经验,使人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改变了。另一个例子,就是我前边提到的达利。跟博尔赫斯不同的是,达利对这种事相当看得开。我还想起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里那位雅罗米尔,他的经历与上述两位相似,但最后选择了自杀。本来在自杀前,在作者虚构的文学圈子里,雅罗米尔已经有了天才的名声。那些在性经验中有着深深失败感的人,也许更能做出惊世骇俗的贡献来。(中国青年报 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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