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姑娘



  一整天的雨水并没有洗刷去巷子里的垃圾污物。相反,这些烟头、菜叶、快餐盒随着雨水肆意的漂浮到路中央,里面甚至横着一条用过的卫生巾。它们在南方特有的阴晦潮湿的气候下,一阵阵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有人丢几块砖头在水里,勉强露出水面,形成一座断断续续的桥。

  二丫一手拎着装满洗具的塑料小筐,一手掩着鼻子,准确的跳跃于这些距离不等的砖头之间。饭馆后门口蹲着小工阿东,他叼着烟卷,一边剥着大葱,一边目不斜视的盯着二丫扭动的腰肢和屁股。二丫轻盈的从阿东面前一跃而过,对他灼热的目光视而不见。几个月以来,二丫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城市给予她的各式各样的目光:贪婪的、怜悯的、鄙视的、漠然的……

  推开简易平房那扇吱吱呀呀的木头门,二丫总算嗅到一丝舒服的味道,是夹杂着劣质香水的饭香的味道。与她同住的阿美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晶晶,你回来的正好,我今天做了海鲜!”

  晶晶是二丫在这个城市的名字。每个同行的姑娘都会给自己取一个精巧的、不那么土气的名字。就像阿美,她讨厌自己户口本上的名字:许招娣。

  饭菜一一摆上桌来,所谓的海鲜不过是一些廉价的,不太新鲜了的河虾。但来到这个沿海城市几个月,二丫却还不曾真正的吃过任何一种海产品——她不舍得。每月除了留下必要的生活费,钱一向是如数寄回家里的。二丫想起临行前,弟弟天真的说,“姐,我也要跟你去,海边有龙虾吃!”二丫拍着他的头说:“傻瓜!你给我好好念书!等考上大学了你想吃什么姐都给你买。”今年弟弟正好上高三,二丫想给他寄一些保健品回去,又想起爸的风湿药快吃完了,妈冬天的棉袄也破了不能穿。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想着想着二丫不禁出了神,阿美吮着虾壳打断她,“发什么愣呢?赶快吃呀!一会儿赶不及上班了。”

  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收拾好碗筷,二丫和阿美各自坐在床上开始打扮自己。化妆品一律是地摊的廉价货,颜色艳丽。细长的眉毛、蓝色的眼睑、浓重的眼线、玫瑰色的红唇,再覆上一层苍白的粉。这些颜色堆砌在脸上痒痒的,皮肤很难受,但还是要拼命搽上去,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才会让客人一眼相中吧。二丫想起小的时候,冬天的风很刺骨,刮在脸上像刀子剜一样,妈给她买了雪花膏,每天从铁盒子里小心的取一点,涂在脸上手上,很舒服。妈却说什么也不肯用,由得自己脸颊上两块红,手冻裂了口子,疼的吸溜吸溜的。

  匆忙的化好了妆,二丫站在衣柜前发呆,不知选哪件好。阿美凑过来,笑嘻嘻的说:

  “晶晶,你那件白色的长裙今天借我一下吧。”

  “怎么?穿这么保守的衣服,不怕没生意做?”

  “不是啦……我今天请了假……他……要来找我。”

  二丫笑了,“没出息,平时说话那么冲,一提到他骨头都软了!”

  “讨厌!”阿美一把抢过裙子,顺势轻轻打了二丫一拳,马上跳开。

  二丫追过去,两人倒在床上嬉闹起来。阿美高举着裙子叫到:“好姐姐,我认输了!留心把裙子弄皱了!”二丫喘着气坐起来,笑道:“都是你,刚才洗的澡,又一身汗!”阿美不答,跑到镜子前穿上裙子,顾自前后左右的照起来。二丫忽然严肃道:“你——还没跟他说?”阿美一愣,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道:“你叫我怎么开口呢?瞒一天算一天吧。”然后没头没脑的哼起歌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二丫也轻轻附和着。忽然想起故乡还有一个男孩,曾经说要照顾她。初夏的夜,离别的夜,那个谷垛堆的后面,二丫颤抖着褪去自己的衣裳,红着脸不敢看他。男孩紧紧抱住她,吻她,然后放开她,替她披上衣服,说“我要等你真正属于我的时候再要你。”

  阿美惊讶的发现,有泪从二丫的眼里流出。“二丫?”她轻声叫她。二丫回过神来,慌乱的擦去泪水,“没什么,没事儿。”她从衣柜里拣出一条黑色吊带裙套上,说:“哎,你说我穿这件好看吗?”阿美仔细端详一阵,不得不羡慕二丫丰盈的胸、纤细的腰,和修长的腿,她打趣着说道:“好看!好看!你这个小妖精,要把所有男人都迷死了!”二丫重也笑了:“你呀——,别的不说,单这一张嘴也能把男人迷死!”阿美看一眼表,忙说:“你还在这儿损我!都几点了?你还开不开工?”二丫吐一下舌头,急忙抓起手袋往外走。

  不一会儿,二丫又从门外探进头来,说:“晚安,招娣。”阿美作了个怪脸,“跟你说了多少回叫我阿美!夜生活才刚开始呢!晚什么安?”二丫一笑,关上门,对着家乡的方向轻轻念道:“晚安,二丫。”(文:老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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