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这个名字



  每逢听到张学良将军的名字,作为一个东北人,我的心中常常涌出三分感慨,七分骄傲。张学良是我们一家三代所共同景仰的人。

  我爷和我爸都多次见过张学良。我爷是东北军上校,毕业于东北讲武堂,曾任张学良卫队连长,九一八事变后随军入关。在陕西驻防时,追随张学良反对不抵抗政策,参加西安事变。听我爸说,我爷一生最佩服的人就是张学良。

  我爸毕业于张学良创建的东北大学,少年时在东北中学读书。这所中学专门招收东北流亡子弟,学生都住校,发枪,军训,每月十八日都要喝黄连水,向东北地图默哀。西安事变前夕,我爸参加学生运动,去临潼蒋介石驻地请愿。张学良得知前方架满机枪,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怕学生遇害,特地驱车赶来劝阻。我爸站在前排,与将军相距不到二尺,只见他眼含热泪说,一星期内一定用事实作出答复。果然不出三天,即发生了历史巨变。汉卿将军送蒋回宁时,我爸他们一帮学生也在机场。可惜只见到一架飞机在暮色中升空,却没见到将军本人,甚至都不知将军身在机上,而且将一去永不复返。事实上,我爸他们傻乎乎的,是被诓来壮老蒋行色的。组织者谎称要迎接一个前线归来的抗日将领,否则,热血青年们哪里肯去“欢送”?说不定还会像将军劝阻学生那样,反过来劝阻将军,围住飞机,不让起飞。我爸说,那时他最佩服的人也是张学良。

  我生得晚,无缘见将军,但有幸在将军的沈阳旧居大帅府工作过几年。那时我刚出校门,分配到省作协,作协没房子,借帅府的大青楼办公。这下好了,可以经常呆在将军家里了。当时大青楼还住着一些无房职工,走廊里随处可见干椒串子、大蒜辫子、煤气罐子,但帅府那独有的格局和氛围依然给人以强烈的印象。一楼东侧有个值班室,亦即著名的白虎厅,二十八岁的青年张学良就在此处处决杨宇霆和常荫槐,扫清东北易帜障碍。说来羞惭,机关派我值班时,三十郎当的人了,心里惴惴的,竟睡不安生,于是很自责。自责完了,又生敬意,觉得少帅的确了不起,不是随便从老帅那儿一接手,就成就了大业。

  我离张学良最近的一次,相距大约不过百米。那是1996年秋,我去夏威夷怀基基海滩的希尔顿饭店办事。当时压根想不到老将军正好住在里边,每天都坐轮椅去公共海滩享受阳光。回国后很久才得知消息,心中非常遗憾。

  从照片上看,晚年张学良更像一个普通的东北老头。前年听他在电视里谈话,管枪毙不叫枪毙,叫“枪瘪”,土里土气,乡音不改,一点不像影视文艺中字正腔圆的副总司令。这样的老头,在沈阳街头一找一片,由此,我的敬仰中又多了好几分亲近。更令人惊叹的是,他跟许多东北老头一样,有一种大度的幽默感。国内有个女主持人曾当面向他祝福———祝您长寿百年,九十多岁的张学良马上笑答:快了,没几年了。

  近年时有传闻,说将军要回东北看看。家乡父老高兴,把帅府内的单位迁走,为老主人修葺一新。张家人爱吃酸菜,爱吃小葱大酱,帅府当年备有十几口酱缸、酸菜缸。不知老人飘零半生,口味可有变化?想一阵,盼一阵,盼来的却是老人辞世的报道。从1931年算起,至今整整七十年,他几乎算得上离家最久的人了。

  我不是专家,说不好将军的历史地位,但我敢说,张学良这个名字,将会像刘关张、杨家将、苏武、陆游、林则徐等名字一样,永远被人们念叨着。(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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