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在城市里走来走去,有些地方我们去了又去,非要再到某个特定的地方去不可,这些地方几乎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与此相反,有一些地方我们只是在非去不可的时候才去,这些地方很难使我们产生愉快的感觉。
城市中有一些空地非常吸引人,这并非出于偶然的原因,丹麦城市规划设计师扬·格尔很了解这一点。扬·格尔一直从事研究人类在城市空地的行为,目的是弄清楚为什么有些地方比别的地方更让我们感兴趣。他专门研究房子之间的空地以及城市地面一层的街面。
城市规划设计者需要彻底了解人的感知系统,了解人的行为和我们对环境的感知方法,这些因素对城市规划有直接的影响。建筑师可以通过努力创造最适合人的城市环境,但可惜的是,我们往往思想混乱,很少考虑这些事情,结果错误地把环境弄得太大,太冷,或者过于只为汽车着想,忘了需要在此步行的人。
由于无知,由于不为我们城市的使用者着想,结果便是出现了一些缺乏美感的地方。
我们的身体同我们的感官是协调一致的,适合于较慢地移动。耳、眼、鼻和嘴等感知系统全部都朝向前方,双臂和两腿也是如此。最重要的感觉是视觉。我们朝前看的时候比朝上、下看的时候要多。另外最关键的是,我们有一个180度的水平视野。
我们的感官都是向前的,而且主要是水平的,我们的双脚是我们行走的工具,我们的身体和全部感官都是因此而逐步进化到今天。当你沿着街面房子在街上行走的时候,你可以看见你前面位置高一点的地方发生的事,而大多数情况下你只能看见地面这一层,这说明街道上地面这一层的外观十分重要。由于我们有这样的感官,所以在这里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行走必须是愉快的。
经过了长期生物进化的过程,人现在能够十分完美地以大约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行走。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的行为,决定了我们了解城市的方式。我们在大街小巷,在广场上、公园里行走的时候就是以这样的速度来观察城市的。
具有悠久历史的老城是在人每小时5公里的步行速度的基础上建造的,所以很适合人类的感官。这些城市同我们的身体很协调。我们可以到处走走看看,站着或者坐下,到处都很舒服。相比之下,我们在许多新城市和新开发区里并不感到舒服。城市空地或许可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但并不适合我们的感官,这是由于这些空地的规划和设计只为乘车往来的人着想。
通常在非常宽大的街道上行走,会使人觉得枯燥乏味,因为我们的感官得不到多少印象,所以新城市未必得人心,它们缺了点什么。
城市空地必须适合我们的视觉官能。这是一种可达很远距离的官能。但是要看清楚一所房子或者一张面孔的细节就必须相当近才行。因此小的城市空地对我们来说比十分宽阔的城市空地要更有亲切感。
一个远在70或80米开外的人,我们可以猜出他的性别和年龄,但是看不出他究竟是谁。
在50米处我们就可以认出人来。
相距20米,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细节,例如面目特征,发式和年龄。这时候的印象才开始变得与我们有点相干,才变得有意思了。
到了相距7米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互相打招呼并且开始交谈了。在这个距离上其它的感官也开始工作,我们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情绪。
一般性地谈话则是在1米至3米的距离进行,这类的谈话一般不涉及任何强烈的感情。
而在距离到了一米的时候,全部感官都开动起来,形成强烈的印象。
在我们慢速运动的时候并不需要很大的空地,街道宽2到4米就足够了。
瑞典斯德哥尔摩的“旧城”是在中世纪建造的,设计的根据是往来的行人,所以它的规模很适合我们的步行速度,街道比较窄。我现在是在韦斯特隆街,这条街最宽处也只有5米宽,不过也足以容纳不少行人。房子建的比较狭窄,也比较密,在这样的街道上,100米之内大概就有25种不同用途的房子,也就是说每隔4米就会有一扇门。在这里步行,人们移动的速度不快,有充分的时间看看周围的一切,我们会觉得收获非常丰富,因为我们的感官接收到了许许多多的信息。这里的一切五花八门,使人兴趣盎然。而且又和人相距很近,这样的街道使人觉得亲切。尽管现在太阳还照不到这里,这样的街道却仍使人觉得“温暖”,而且一年四季都是如此,而相比之下,一条宽阔的混凝土马路就总是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通常情况下,能步行去的地方对我们自然更重要。我们天生有一个尺度,它决定多大的城市空地会使我们感到舒服。我们喜欢的城镇必定是适合我们的身体、感官和步行速度的。我们的感官天生就是适合于我们步行的。于是,在建筑学里形成了某种“每小时5公里的尺度”。我们步行的时候会同这一尺度发生共鸣。这就是最基本的城市空地的尺度。
在按每小时5公里尺度建造的街道上行动很方便,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子表面的细节,我们同别人的距离都不远。这就使我们能够得到许多印象。这是能使我们赏心悦目的尺度。
(二)
以每小时5公里的步行速度为尺度同以每小时50公里的驾车速度为尺度建造的城市,二者之间的区别只要比较一下瑞典的锡格蒂纳和冰岛的雷克雅未克就清楚了。
在我们高速运动的时候,城市空地必须要大,各种指示牌也必须要大,我们才能看得见。房子都向后撤,以避开街道噪声。
锡格蒂纳是一座古老的北欧城镇,是按照适合人体的要求建造的。在这个面向行人的环境里步行,人们会有很愉快的感觉。街道上没有大城市里常见的噪音,所以人们进行交谈很容易。房子互相靠得都比较近,对行人和游客来讲观赏起来也很容易。商店和服务性行业离住家很近,在街面一层总有什么事发生。各种人你都可能遇上,各种事也都可能在这里发生。
现代化的雷克雅未克则是为汽车而设计的。按每小时50到60公里的尺度建起来的建筑十分单调、乏味。
在这里生活靠步行相当困难,因为城市里的各种服务设施都相距很远。
这是每小时50公里驾车速度的景象,供乘车人观看的景象。
在住宅区,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座汽车库的门,它们清楚地表明了这里的居民同汽车的关系。
在大片公寓房旁边,停车场占去了主要的室外空间。人们一出家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坐进汽车开走。
北欧的气候多变,今天天气是下雨,是刮风、还是出太阳,决定着人们什么时候到室外去,在室外呆多久。所以城市空地必须按照当地气候来设计。
在这样的环境里散步不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周围的一切都是没有细节的,很难吸引人的注意力,它们仿佛在对散步者说:“不要停留在这里,回家去吧”。
北欧人总是在四、五月间蜂涌到春天的阳光里,坐着晒太阳,大家本能地寻找暖和的、阳光充足又有挡风的地方。在阳光照不到的街道上,人们总是匆匆穿过,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却往往是人满为患。阴影和阳光在一定程度上影
响着人们的行为方式。
这里是瑞典斯德哥尔摩的王家公园。就是在夏天相对炎热的日子里,也不会有人坐在阴影里。在街对面,可以明显看到阳光的诱惑力。
丹麦的德拉厄是一个有着古老传统的北欧小城,在这里你会感到气候比丹麦其它地方要好一些。这儿的房子比较矮,一层,或者两层。屋顶是斜的。房子相互比邻。风遇到这样的城镇就跳过去了,所以这个城镇可以说是一个奇妙的避风的环境。现在是七月下旬,今天有风,这从旗子上就可以看出来,可是在下面,在房子之间,你并不会感到有多少风。在这样的城镇里,人们可以有较多的时间到户外去。屋顶斜加上房子矮,使太阳能照得进来,把石子路、墙和栅篱加热。这样,太阳送来的热量就留在了城里。所有这些累加起来,这等于使象德拉厄这种城镇的气候向南推了几百公里,使这里的植物同丹麦其它地方都不相同。无花果、葡萄、甚至棕榈树在这里都可以生长。这说明这里的气候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住在这个传统北欧城镇里的人们到户外活动的时间,比住在附近地区的人在户外活动的时间要多。如果想改善气候,就可以照这个样子去进行城市建设。这其实是北欧的传统。
可是现在许多新建的房子很少考虑气候因素。孤零零的高楼造成的气候效果很差。越往高处去,风就越大。高楼伸到地面以上几十米到近百米的高处,风吹在高楼上,产生低压和涡旋,可以使高楼脚下的风速加快4倍。
这样的房子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建造的,当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房子盖好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发现沙箱里的沙子被吹跑了,什么也没法长。
人们感觉几乎要被风吹倒,门一定要关严不可,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在盖了这些高楼之后才出现的。可见这种建筑非常不适合多风的北欧气候。
在冰岛的雷克雅未克,几乎没有人们可以聚会的城市空地。能满足人们社交需要的地点之一,是围绕温泉修建的户外温泉浴池。这些浴池的大小最适合社交的需要,人们之间的距离就象是围绕在晚餐的餐桌旁边。这里发生的一切也清楚地表明,人们需要彼此了解才能接受对自己领地的入侵。我们决定保持多大的距离反映了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如果城市里有一个即可以散步、也可以坐下来观赏周围的一切,又可以听人讲话与人交流的地方,人们就一定会来的。阳光明媚的本地小气候对我们的城市生活固然十分重要,但与此同时,我们还是社会化的动物,我们喜欢那些
我们能在人群里自由来往的地方,我们喜欢到别人也去的地方。
我们的感官决定了我们交流的方式。我们与别人相见的时候,相互间的距离往往在4种距离内变换。第一种是正式的、公共场合下的距离。第二种距离是当我们讨论日常话题时保持的社交距离。最短的距离是亲密的距离,这时一切感官都参与其中。我们可以听见、看见、感觉到彼此的一切细节,我们可以互相触摸,感觉到彼此的体温,这是个相互爱抚的距离。距离是0.5到1米,那通常就是私下谈话的距离,也是重要谈话时采用的距离。距离显示谈话或者相互关系的性质。随着谈话越来越重要,我们相互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缩小,可以认真地谈一次话了。在公开的城市空地,我们不断地在正式的、社交的、私下的和亲密的距离之间转换。
(三)
如今,汽车已经统治了世界上的许多城市。甚至在传统的北欧城市,当初是为行人建造的,现在行人也只能让位于汽车。人同汽车之间的冲突日益加剧。大多数广场被迫变成了停车场,内城狭窄的街道也大多被汽车征服了。
挪威建筑师彼得·比滕舍恩的建筑理念是要创造适合人居住的城市。他同扬·格尔一起明确地表示,即使是在当今的电子信息时代,人们依然有与他人见面进行交流的需要。彼得·比滕舍恩要让人把城市从汽车那里夺回来。
人们习惯地认为:汽车有权到城里任何地方去。我们必须改变这样的想法。我们可以使用汽车,但只能在有足够空间的地方,而且不能给别人造成不方便。而在市中心,那真是太不方便了。我认为必须规定,我们能开车进城,但是不能进市中心,不能开着车在城里任意地闲逛。因为这使你没法接触别人,而且也占空间太多,于是我们不得不老是盘算着在哪里停车,这是件非常伤脑筋的事。在许多新建的城市里,街道大多既宽又直,房子都很高,住宅、办公楼和商店不是混合在一起,而是分别相对集中,这使得人对汽车变得更加的依赖,这是不好的趋势。
汽车还带来很大的噪音。在交通繁忙的街区,两个人就是近在咫尺也很难进行交流。在车多的街上,噪声常常达到七、八十分贝。在这种街道上相互间交流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人们很少说话。
在步行街上,背景噪声大多在60分贝以下。两个人就是相距较远也能进行交流,良好的声音效果使在这里流连成为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在众多的抗议声中,60年代,丹麦哥本哈根禁止汽车在市中心的街上通行,市中心变成了步行街。而在从前,卡车、轿车和自行车毫无限制地在街道上挤成一团,造成混乱,行人只能使用窄窄的人行道。
现在,挪威奥斯陆和瑞典斯德哥尔摩的步行街依然比较少,在芬兰的赫尔辛基只有一小段步行街。汽车和电车仍然统治着这里。如果禁止汽车使用市中心的街道和广场,好处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可以按我们作为步行动物的基本需
求来行事:停下来、转个身、看看、听听、说说话,感受一下周围,对周围发生的事作出反应。人天生是喜欢这样做的。自从丹麦的哥本哈根开设步行街以来市中心的居民人数增加了许多。噪音降低了,步行街和广场成了人们相聚的地方。
我们的社会已经私人化到难以置信的程度,而我们制造寂寞的本领也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我们使自己生活在电视机或者计算机的屏幕前。我们可以上网,可是我们对其它人承担的义务并不是真实的,而是虚拟的。这样是不行的。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中。所以室外公众集会场所十分重要。每一个人,除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面对自己的生活以外,还需要一点别的东西。文化只存在于人际交往之中,生活也是如此。
公用场所的外观很重要。如果它要成为人们喜欢来相聚的地方,它就必须是个讨人们喜欢的地方。另外我们到街上去是为了满足我们的基本需要。人们不只是去看房子,更主要的是去看别的人。我们天生就是彼此面向的。我们的行止都是在别人身旁。人行道边咖啡馆前的发生的一切,是最吸引人的。坐在那里能看得见别人的长凳,是人们最喜欢坐的。我们甚至宁可要街上人满为患也不希望街上空无一人。房子之间发生的事,比房子本身要有意思得多。
在丹麦哥本哈根,这个宽阔的广场到处是座位,但是没有人在此久坐。显然不会发生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事,结果这里更加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离这里不远处还有一个小一些的广场,比较符合人天生的尺度,它很容易为人们接受,它有避风的地方、有座位、还有可以即兴活动的地方。这里有可能出现有趣的事情,一旦出现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事情就会继续地发生。
建筑可以在户外创造人们聚集的地方,但条件是户外有讨人喜欢的空地。
如果你一出家门要么是一片空空如野,要么是闹哄哄的停车场和车水马龙,那你就不愿意到室外去活动了,你不愿意离开你的家,也就不会同别人接触了。
在哥本哈根,老房子比较受人欢迎,夏天,孩子们在街上玩耍,居民们有许多事情可以在一起做。早上,他们在公共场所或者在私人的屋前花园里一起喝咖啡。屋前的一平方米比街角的十平方米的利用率要高的多。
屋前花园是个半公用的场所,是个使用率很高的地方,它是私人和公众之间的过渡。这里是成人和孩子们都喜欢呆的地方。你可以隔着篱笆同较远距离以外的人说话,也可以随时停止谈话,或者邀请邻居到家里来作更加亲密一些的谈话。这些要求都是不难满足的。这表明,房子的出入必须方便,屋前必须有开放的地方,在公用地方必须有进行活动的余地。出入方便可以增加房屋、花园和街道之间的往来。
这里是奥斯陆的阿姆鲁德新建开发区,它是典型的上个世纪60至70年代在北欧各国新建的住宅开发区。它在很多方面很象饭店,主要设计来给人们提供一个睡觉与吃饭的好去处,人们可以在工作之后休息,准备第二天继续工作。
这一时期住宅建筑设计的特点是不考虑人们的社交生活,不想到人们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还有别的需要。所以这一时期的建筑群很少重视开放的空间。
设计者忽视了人们对居住地更深层次的要求。没有考虑你回家来的时候和离开家的时候你能做什么。这类住宅区可以说是“线条分明”。当你离开家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开。这里没有长凳,设计师不注意这种细节。有围栏、象今天这样的晴天也有人在那里坐,但是不舒服。这样的住宅区实际上并不具备适合人居住的品质。
这里是斯卡布涅,是瑞典斯德哥尔摩的一个卫星城。它是北欧少数几个按照人性原则设计的住宅区。这里既有住宅也有工作场所。工业区在周边,办公楼、商店和住宅成为城镇的一个有机整体。这是个按照以人为本的原则建造的
一个各方面都照顾到的城市。不同的建筑师在共同的指导方针下进行设计。房子、商店、教堂、地铁站和艺术中心都相去不远。商店在主要的大街上。
斯卡布涅是经典城镇的再现。地面一层是开放的,出入公共场所很方便。
阳台也都面向这些地方,它们是私人和公用圈子之间的桥梁。从这个圈子到那
个圈子去很容易,而且规划人员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汽车的作用。
汽车的地位在这里被减弱了,停车场有限,使它们不至于统治所有的大街。
在斯卡布涅,你可以有趣地发现,停车库也是城市的一个有机部分。在我背后就是一个停车场,它是城市结构的一个部分。它的底层增加了新的功能,例如这里有一个书店、一个面包房和一个卖针织面料的商店。这样把三、四家商店放在停车库底层,可以使城镇显得活跃些,有趣些。给人的印象不是“我们这里有许多汽车”,而是一座有通风窗的房子,汽车有意地藏在了里面,这淡化了它们在城镇面貌中扮演的角色。这是一个人们大多步行的城镇。
日常发生的事构成了我们生活的主体。人们不应当感到淹没在城市中。所以,未来城市的设计必须从人出发,从人的需要和行为出发,否则设计者同使用者之间就会出现矛盾。城市规划和建筑师们应该尽一切可能去改善城市空地的开发和利用,用以人为本的理念创造一个个生动而快乐的城市。(文/《环球 》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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