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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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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之于音乐,如同创教者之于宗教。
——舒曼
今年是国际“巴赫年”。当这位音乐之父逝世250周年之际,且听听一位并非专业人土,而纯粹是爱乐者久藏于心的那份对他的爱戴与崇敬吧。
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巴赫,那么,他是神;正如后来者舒曼所言——“巴赫之于音乐,如同创教者之于宗教”。
听巴赫,品味巴赫,琢磨巴赫,进入了他的世界,会不断地提出各种问题。因为在他身上,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比如:一个人的脑子里,怎么承载得下那么多与上帝的光环如此接近的信息;在后世群星灿烂、同时又纷争繁扰的西方乐坛,巴赫何以做到如下一点——无论你属于、心仪哪个乐派,无论你是纯粹主义的坚定信徒,还是狂热地拥戴不协和音,只要一提到巴赫,那就全体缄默,马上以肃穆的神情聚集到一个共同的旗号之下。直到如今,这个基本上摈弃了精神的魅力的时代,仍有那么多“巴赫迷”们,一接触到那些300年前的美妙乐音,就恨不能在其中迷失了自己。
巴赫究竟有什么魔力,令一代又一代爱乐者如朝圣般地顶礼膜拜?
就我而言,想这样解释“巴赫现象”——他是音乐史上唯一做到既提供最高的听觉感官享受,又能满足追求高尚思想的渴望的人;他是唯—一位将技术与情感、形式的完善与内容的完美融汇贯通到如此地步的人:在他的音乐里,可能包含了某些合乎人类迄今尚未认知的自然法则的东西,他的音乐形式本身也是合乎自然法则的,科学家研究他的音乐,在探求未知方面,应该会有新的发现;他是唯一如预言家般洞悉听众心理需求的人——以我切身之感,巴赫的每一份精彩,每一处摄人心魄的震撼力,都是意料之中的。随意摘出他的一段乐曲来听,你觉得该体会出宁静了,宁静飘然而至;你期待安慰之意,安慰适时到来;你想找紧张、激情的感觉,激情油然而生;你想该结束了,乐声戛然而止——冥冥之中如有神助,这就是巴赫。在音乐的世界里,他总是把一切安排得恰到好处。
不知有过多少次这样的时候:夤夜孤灯,面对老巴赫凝神静思的画像,与四周黑嶂相拥,把康塔塔“想的、说的、做的与生命”(BWVl47)第一段听了一遍又一遍,禁不住噙满感恩的泪,恍惚中分明看见数不清得救的灵魂,正向着天国发出喜极而忘情的欢呼与呐喊。
过后想,真正拥有了巴赫,在他的接踵而至、无穷无尽的美妙音乐里,恒久地守住精神的家园,是多么令人快意的事情。又想,让更多人来分享这份快意,领略巴赫无处不在的细腻、对比、秩序及均衡之美,是多么值得去做的事情。
我毫不隐瞒自己的爱乐原则:不必理会《音乐圣经》、《古典入门》之类骗人的东西,也不要被专家的高深理论和经验所吓倒。你大可不知“十二平均律”为何物,却毫不妨碍你以最深切的理解来欣赏《平均律曲集》;你也可以对拉丁文、意大利文、德文一窍不通,却并不影响你以最贴近的关怀来分享《B小调弥撒》以及那浩如烟海的宗教或世俗清唱剧和康塔塔。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心灵吧,这才是最真、最实的。
在如何诠释巴赫方面,历来有众多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说法和手法。而我,宁愿听“本真”的巴赫。比如,我一直固执地以为,莱恩哈特在羽管键琴上演绎的“平均律”,才是真正符合或是接近原意的,菲舍尔的那个钢琴版亦可,而更为大气的里赫特,更显圆润的席夫等,技法虽然出色,却难使我认同。当然,“怪异”的古尔德对“平均律”(准确说是他所有对巴赫作品)的“另类理解”,则又另当别论了;又如,我只认可格罗米欧的(无伴奏小提琴),那是巴赫的心声,而绝不接受技巧上更完善的帕尔曼,从感情上讲,后者外露到几乎血脉贲张的演奏,听来还是巴赫吗?它甚至使我抵触反感。也许,帕尔曼的艺术个性决定了他天生不适合巴赫的“无伴奏”。我听过他与女高音巴特尔合作,由圣卢克乐团伴奏的巴赫咏叹调选集,在老练的乐队约束下,帕尔曼的巴赫才能比较收放自如;至于气度恢宏的《布兰登堡》,我理所当然地更偏爱平诺克指挥英国音乐会乐团的版本,哈农库特指挥维也纳音乐协奏团的那个80年代版也是颇为中意的,其余如卡拉扬的柏林爱乐等等,虽则无懈可击,但听来总觉隔膜而生疏,曲尽而意穷;只有《无伴奏大提琴》的状况相当令人满意,所有“巴赫迷”都应当庆幸,我们身处在一个既能拥有卡萨尔斯、又可亲聆罗斯特罗波维奇和甘德隆的时代,在“无伴奏”的这三大版本中,卡氏的古朴庄严,罗氏的绚烂瑰丽,甘氏的优雅松弛,都让人爱不释手。它们都是非常“巴赫化”的;再加,我一直痴心然而毫无指望地希冀,当今演奏家们,在妄想拿起巴赫之前,务请忠实于大师原创时的配器要求,能用羽管键琴、竖笛、维奥尔琴的,决不以钢琴、长笛、提琴凑合,另如古钢琴、琉特琴、“猎歌风”、“情歌风”的管、弦乐器之类,务请一一照办,否则,宁缺勿滥。尽管我深知,果真如此极端,那将没有巴赫可听。
我个人以为,演绎巴赫,需要具备一份极度的松弛和安详,这正是甘德隆的“无伴奏”和平诺克的《布兰登堡》高人一筹的最主要原因。仍以后者的《布兰登堡》为例:这里,关键倒不在于它是一个“古”乐团、而在于它对巴赫内在精髓的准确把握——在第一号协奏曲中,乐队保持着一股音乐本身所应有的张力,只是随着乐曲的自然行进。这种适可的力度依次递减了,我们可以从这个版本的六首协奏曲中感受到明显的渐弱的趋向,我敢肯定,这就是巴赫的意见;在第二、第三号中,前面的力度以一种惯性持续者,但绝无半点出格,而更引人注目的另—表征凸显了,这就是有了“弛”,那种一张一弛的对比被乐队处理得十分含蓄而又过瘾;到了第四、第五号,乐队明显地更加松弛下来,这不仅表现为因技法纯熟而有的自然减力,更表现为心态上的极度散漫和闲适,在这种心态的趋使下,音乐几乎令人进入恍惚状态;到了第六号,乐队渐趋于已臻化境的“无”,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都无从找起,这哪里还是在演奏,我们充耳所闻,分明只有如瀑布垂落般巴赫音响的畅然流泻,那种举重若轻,宛若巴赫再生。所以我断定,对巴赫作品演绎的最高评价,莫过于“松弛”二字。
与器乐作品相比,在巴赫声乐作品的当代版本上,我们有着大得多的选择余地(这是否因为自巴赫时代以来,人声也许并无大的变化、乐器则多有改良呢)。比如,你可以把李希持指挥慕尼黑巴赫合唱团及慕尼黑的巴赫乐团康塔塔全集、B小调弥撒、圣马太、圣约翰受难及几个清唱剧,当作最经典的巴赫来收藏;你同时又可以奉加德纳指挥蒙特威尔第合唱团和英国巴罗克独奏家乐团的版本为正宗;又如明辛格尔指挥斯图加特合唱团及室内乐团,伯利恒巴赫合唱团及巴赫节日乐团,帕罗特指挥塔弗纳合奏团、合唱团及演奏者,哈农库特指挥维也纳音乐协奏团及合唱团等等所演绎的康塔塔、弥撒、受难曲、清唱剧等,都可称一时之选。
巴赫的作品浩如烟海,有关话题是言说不尽的。由于他的创造力惊人,想要收齐他的全部作品也是徒劳的。我只有一个奢望:有生之年,看到巴赫作品全集中文版的出版。(文/瞿剑,选自《爱 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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