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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与中国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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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傅聪谈音乐》一书中,傅聪曾说过:“中国人灵魂里本来就是莫扎特。”莫扎特的音乐与中国人的民族性、中国文化扯得上关系吗?扯得上怎么样的关系?
接触过西洋音乐的人都知道,莫扎特是古典派时期的音乐家。他的音乐风格特色在于旋律纯朴优美、澄澈剔透,组织干净细致,结构完整。他的音乐和谐、简单、平衡,因此可以说是平易近人的;但又时而有扑朔迷离之感,因为它纤细而又充满种种复杂的感情。
傅聪说:“中国的文字完全是莫扎特式的,如‘明’吧,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三岁孩子都懂,看来很天真很稚气,可也是最高的诗意,最富象征性的东西。我所以称它为莫扎特式的,是指最朴素,最天真,最富有想象力,最有诗意的。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老早就达到了这种境界,而欧洲艺术史上只有几个高峰才达到,就像莫扎特。”
这是傅聪认为莫扎特的音乐与中国文化相似之处,天真、朴素而又富有诗意。莫扎特音乐之伟大不在于技巧艰深难弹,炫人耳目,而在于它单纯、返朴归真,其中又蕴涵着发掘不尽的乐意。著名小提琴家Issac Stern曾形容莫扎特的音乐作品为Artliss,即浑然天成,无斧凿痕的意思。这正是中国艺术所希望达到的最高境界,中国音乐所说的“大乐必易”,“大音希声”,中国画评的所谓神品、逸品的最高标准。中国书、画所追求的是拙而不是巧,拙所指的当然 不是缺乏技巧或技巧不足,而是在技巧极度圆熟之后,恐防过于花巧流丽而特意追求的拙。不然,艺术就会流于匠气。齐白石的画,弘一大师的字,陶渊明的诗都达到这种返朴归真的境界,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在跳动。他们的艺术正如Issac Stern所说的Artliss,浑然天成,圆融无碍。
其实,莫扎特的音乐与中国文化的相通之处,远不止在于双方所追求的朴素、天真、诗意、平和的境界,还在于那种天生的,乐天知命的气质;那种永远以乐观、达观的态度来面对生命中的种种挫折和不幸;那种“为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目之所遇而成色,耳得之而为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无尽藏也”的旷达心境。
傅聪说:“贝多芬给我们的是战斗的勇气,莫扎特给我们的是无限的信心。”莫扎特的作品有的地方偶或也带着挣扎苦痛的气息,但他竭力保持平衡,那颗敏感慈悲的心,即使反抗,也是带着那种哭里带笑、笑里带哭的Irony。音乐史家说莫扎特反映的是他的灵魂,而
不是他的生活。是的,他从来不把艺术当做苦难的。
见证,而只借来表现他的忍耐和天使般的温柔。他自己得不到抚慰,却永远在抚慰别人。最可欣慰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幸福,他能在精神上创造出来,可以说他先天就得到这种灵气与福气。精神的健康,理智和感情的平衡,不是幸福的先决条件吗?以不断的创造征服不断的苦难,以永远乐观的心情应付残酷的现实。“有了视患难如无物,超凌于一切考验之上的积极的人生观,就有希望把艺术中美好的天地变为美好的现实。”
傅聪的这一番话道出了莫扎特艺术的精髓,也为他的那句“中国人灵魂里本来就是莫扎特”作了最好的诠释。莫扎特以乐观的态度、大慈大悲的心和天使般的温柔来包容生命中的扭曲和顿压,这是一种何等高贵的情操。他与贝多芬不同的地方在于后者“把艺术作为受难的见证人”。贝多芬的音乐中往往有一种抗衡性的张力,不管是与命运的搏斗,还是奋勇向上,试与天公比高的壮志。总之,贝多芬的音乐中充满着种种的挣扎、呐喊和不甘,并在这种奋斗的过程之中表现着人性的尊贵。人以他不屈不挠的坚忍战胜了命运,不受命运的作弄。而从某个角度而讲,莫扎特的境界比贝多芬的更高,他“视患难如无物”,天生就达到了贝多芬挣扎了一辈子才达到的境界。贝多芬的尊贵在其过程,而莫扎特的伟大在其结果。苦难的中国人、苦难的中华民族和中国文化,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灾难和扭曲后仍屹立不倒,就因为“中国人灵魂里本来就是莫扎特”。
一位教音乐的友人来信告诉我他教授莫扎特音乐课的情形。他说:“给学生讲莫扎特音乐时,脱口出了这八个字: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没再解释什么,学生们都懂了。”这真是一个使人感动的场面,莫扎特的音乐反映的正是中国人“花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心境。友人在信中继续说:“据说,弘一法师(李叔同)在圆寂之前的一段日子里,很喜欢写作这八字偈。法师的深意,我不敢妄测。但我觉得这八个字是对艺术意境的高度概括:达到这一层的艺术,是属于锺嵘所谓神品一类,它脱去了一切人为的痕迹,清新、质朴、不矫作、不过火,浑然天成。”西方有位研究莫扎特的学者说:“贝多芬的成就完全是人与自然搏斗的结果,他倾毕生心血 所得来的,对莫扎特来讲,却是与生俱来的,是自然的赐予,他的音乐,得天地之锺。”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生命达此境界,夫复何求?此身生为中国人,也不知是何种福报了。(文:叶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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