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背影


  四年前我是一个专门替父亲开夜车的"的哥"
  他开白天 我开夜晚
  曾经我是多么知足而惬意地
  逡巡在这都市的夜里呵
  没上大学 没有工作
  没有女朋友 没有母亲
  那生活中曾有的唯一约束-
  我的醉鬼父亲身上小丘般凸起的肌肉
  如今也松弛了
  我不会弹钢琴 不会说英语
  更不会什么电脑
  可这一切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会开车
  悲伤的时候我把车开出城外
  在狂飙的速度中打开音乐
  尽情地吼叫发泄
  欢喜的时候专门找漂亮女孩搭车
  操着蹩脚的普通话 与她们聊天
  到了替她们打开车门
  还分文不收……
  日子就这样在车轮卷起的尘烟中
  一天天流走……

  可有很多怅然若失的时候
  我莫名地想到“妈妈”
  有个妈妈该多好啊
  可我从记事起
  我的醉鬼父亲便不止一次地告诉我
  我妈死了
  一个夏天
  天气非常热
  许多人直到傍晚才肯出门
  所以开夜车的生意特别好
  开了半夜的车
  决定在这个连路灯也没有的僻静小巷
  抽支烟歇一会儿
  我闭了大灯 打开收音机
  开始吞云吐雾
  突然我发现
  有一对母女搀扶着经过我的车向前走去
  那女孩口里不时柔柔地安慰着呻吟的母亲
  女孩着一袭素花裙子
  如天使般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
  我那干涸粗糙了近22年的心突然地浸润了

  已经是深夜11点多钟了
  我迅速打开大灯 为她们照亮前程
  就在她们快走出巷口的时候
  我一踩油门追上她们
  我拉开车门 对那女孩说
  去医院吗 我送你们 不要钱
  那女孩望着赤着上身的我
  满脸惊异
  我忙套上背心 结结巴巴的说
  相信我 我没有妈妈
  那个晚上
  我一直陪着她们
  直到凌晨3点钟
  我才把她们送回那条小巷深处的家
  那个叫小蓉的女孩下车时
  一定要付给我钱
  我几乎是求着对她说
  小姐 你让我尝一回给妈当儿子的滋味 好不好
  透过灯光 小蓉的脸美丽而苍白
  我把烟盒一把扯开
  写上我的呼机号
  对她说 你妈有事 随时呼我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
  小蓉终于呼响了我的呼机
  我救火般飞车赶到
  小蓉的妈妈已经昏迷在床
  我和小蓉把她抬上车赶往附近的陆军医院急救
  6个小时漫长的等待中
  小蓉哭了又哭
  我从她的哭述中才知道
  这个女人原来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个离过婚的不幸女人
  其实只是她的初中语文老师
  因为小蓉没有母亲
  她便一直像母亲一样关怀着她
  小蓉的父亲几年前去世后
  便干脆认了这位郑老师做母亲
  两人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到现在
  郑老师因为患有严重的白内障和心脏病
  提前退休
  而小蓉这时正在大学念2年级
  小蓉如惊蛰的小鸟倚在我的肩头
  在医院的长椅上睡了
  而我的心却悲伤而黯淡

  如果小蓉不是这般如诗如画的女大学生
  我一定会发疯似地追她
  用我一身的气力和热血呵护她
  然后与她一起侍奉这个病弱而善良的妈妈
  可我只是一个鄙俗的“的哥”
  在这两个善美的女人面前
  我只配打开那扇朝北的车窗
  遥看天上那母亲般圣洁的月亮
  数那美丽爱情星斗

  1个月后
  我开车帮小蓉把郑老师从医院接回
  到她家时
  我执意把她一直从车上背到床上
  我突然被她桌上用相框嵌住的
  一张小孩照片惊呆了
  天啊
  这张照片竟和我周岁时照片一模一样
  在这张放大的照片的右上角
  还有一张郑老师抱着这个小孩的小合影
  我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
  莫非 莫非
  我一把将小蓉拉至屋外的车上
  我问她
  小蓉 麻烦你告诉我
  郑老师以前有一个儿子吗
  小蓉说 有的
  还跟你同姓哩
  她以前的丈夫是一个长途汽车司机
  后来被单位开除了
  两人离婚后
  那男的从不让她见儿子
  他搬家后就在也见不到儿子
  她每年到了儿子生日那天
  总是要大哭一场

  我发疯似的把车开到家
  像一头粗暴的小牛一样
  把在家中酣睡的父亲唤醒
  我狂怒地向他吼到
  你告诉我 告诉我
  我妈是不是还活着 是不是
  你好很心呀 你让我做了20多年没妈的孩子
  让我和你一样活得粗俗 没用 我恨你呀
  那几天 我像疯了一样 一个客人也不拉
  到了后半夜便把车悄悄开到小蓉的屋前
  一边放音乐 一边哭
  我是多么想推开这道门去认我的亲妈呀
  可是小蓉的话像刀子一样逼退着我
  让我无法积聚勇气
  妈妈常对小蓉说起我
  说我说不准会像她一样能写一手好文章
  说朱自清为他的爸爸写了一篇《背影》
  三毛为她的妈妈写了一篇《背影》
  我的儿子如果跟着我长大
  也一定会为我写一篇《背影》的
  妈妈呀!您的儿子不仅不会写文章
  甚至连高中也没有读完
  如今只是一个因为打架
  身上留下有累累伤痕的“的哥”
  一个如此不肖的儿子突然失而复得
  这会是您苦难的生命中最悲哀的一页么?

  整整半个月我没去那条小巷
  小蓉呼了我
  见面时 她对我的消瘦和远离一样的惊诧
  我说 小蓉 我决定去北京
  小蓉急切地问我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或者做了什么别的蠢事
  我说不 说只是去读书
  为了写一篇叫《背影》的文章给妈妈
  以儿子的名义
  小蓉在知道全部真相后 哭了
  等你写出你的《背影》时 我嫁给你

  此后的3年
  我在北京的鲁迅文学院做了一名旁听生
  我发疯似的地读啊 写啊
  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被我朝圣般虔诚地请教过
  妈妈的《背影》
  始终像圣母的召唤导引着我卑微的心灵
  在我26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我遥想千里之外的母亲
  又在捧着儿子的相片哭泣
  那一刻 我的文思如千年的古泉
  终于冲透岩层喷薄而出
  我终于颤栗着一字一泪地写出了我的《背影》
  文章的最后一句是
  妈妈呀 虚掷的青春悔过
  才惊觉26年来缺失了对您背影的顾盼啊

  就在北京一家电台
  决定播出我的《背影》的前一天
  我打长途电话告诉了已经参加工作的小蓉
  并让她告诉妈妈这个喜讯
  小蓉在电话里高兴得哽咽了

  我盼归的心像海帆一样
  被风灌得饱满而深情
  我终于可以无愧地
  跪在我的母亲面前喊妈妈了
  我要让她听我深情的《背影》
  让她在我和小蓉琴瑟合鸣的音乐中
  听我们一起唤她妈妈
  我要她的晚年如锦似霞的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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