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最原始的宗教
文部村是我们在藏北西部漫长的拍摄线上见到的惟一信仰苯教的村落。我们采访的当琼村和文部村虽然同属一个乡,相距60公里,当琼村里的当琼寺早年也是个苯教寺庙,后来被佛教取代成为噶举派的寺庙,而文部村却始终抵制外来宗教的渗入,至今仍信奉他们的祖先从象雄时代既已信奉的宗教——苯教。
文部村村头有一间转经房,里面安着一个巨大的经轮,我们第一次去那里拍摄的时候,看见一位瞎眼老太太坐在转经房的地上,默默地向左转动着经轮。
吕毅的眼睛特富有职业敏感性,从转经房里出来,他的摄像机镜头依旧没有离开文部村房顶上向左转动的转经筒,文部人手中向左摇转的转经筒。
这是我们在文部村最先看到的苯教直观文化,所有经轮都向左转动。
有学者说:“苯”的藏语原意为“物体”。这也就是说,苯教是宇宙万物的宗教,也是最古老的宗教。已有学者惊奇地发现,苯教十字向左转经的符号标志和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方向一致,就好像是不谋而合,在藏西的日土岩画中意外地发现了本教符号“卍”从太阳演变而来的全过程。这至少说明,本教与宇宙文明有着某种关系。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研究能够破译这一切,那将对人类有重大贡献。
传说苯教的创始人是敦巴辛饶。苯教的基本经典有《甘珠尔》108卷,《丹珠尔》280卷。《甘珠尔》包括苯教始祖的训诫,关于宇宙起源的传说、圣徒传记、祈祷文及其寺院戒律等。《丹珠尔》包括宗教仪轨,对始祖训诫的阐释以及逻辑学、医学、工艺学方面的内容。
苯教的传承方式也很特别,主要是伏藏和口传经文。
“伏藏”意思就是指苯教经典中相当一部分被埋藏在山洞、岩缝里的经文。这些被发现的苯教经文构成了苯教教义的主要部分。它的发现地包括藏中、藏南和藏北。
“口传经文”,藏语叫“贡德”,“贡”是心里深处、思想深处的意思,“德”是宝藏、宝贝的意思。权威学者解释它是“心间伏藏,修行者心里自然悟到和说出的经文”。人们把这种能接受口传经文的人看作与几个世纪前的导师有着紧密精神联系的人。导师会显现在他的心传弟子的幻像中,并口授经文。
次仁玉珍对我们说:苯教经典“当拉嘎恰”就是一位苯教高僧在文部那边的山里修行时看见的幻像口授的经文。
她告诉我们,“当拉嘎恰”就是“当拉颂”的意思,中间描述了一位神女骑着白色的狮子,穿着世界上最美的衣裙,在无数侍女的簇拥下,从天界降到当热雍措中。她传播了使人类幸福的福音,打开了一扇吉祥的大门。她把对人类众生有用的宝物一一从天界请来,然后,一一把它们埋到各地。她把人类众生安顿于各地做各种各样的不同事情。
次仁玉珍说:“那描述的场面简直太美了,我们的语言太贫乏,没法儿翻译。当成千上万的神女汇到当热雍措的上空时,万里晴空顿然金光四射五彩斑斓。当她们跟随骑着白狮的神女降至湖底的时候,湖底便成了富丽堂皇的都市。”
她接着说:“这位高僧将他看到听见的全部都记录下来,使苯教的浩瀚经典丛林中又多了一部被记述下来的文字书——《当拉嘎恰》。
我们到文部村之后,每天都能看见这位双目失明的老奶奶在村头那间转经房里不停地向左转动那个庞大的经轮。日出时我见她在那儿转,日落时我见她还在那儿转,她从昨天转到今天,直到我们离开的那一日,她依旧在那里不停地向左转动着那个庞大的经轮。
我一直想采访这位老奶奶,但又不忍打搅她的修行。
她是否感觉到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世界在她的心里是一片光明,尽管她的双目失明。或许,她信仰的敦巴辛饶就在她的心中,始终指引着她的修行。
苯教僧人
苯教僧人多有妻室,也有终生不娶的修行者。我们采访的文部寺老僧都有妻室,而且都住在本村。他们通常白天在寺庙里集中念经,晚上除值班僧人外,全部回家休息。这跟佛教僧人有很大区别,但佛教早期教派宁玛派僧人与之比较相近。全寺仅有6名僧人,寺名叫永中桑典林。
下午,我们到寺庙拍摄的时候,正逢老僧次臣仁钦在打扫院子,老僧告诉我们他今年已经75岁啦,于是我们采访了这位苯教老僧。
“您什么时候出家的?”
“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很小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寺院,一直呆在这儿,直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儿不能呆了,不得已只好回老家。我在37岁那年,在这里和一个女人生过一个儿子。后来,儿子也到这寺庙做了僧人,今年春天,他又提出想还俗,现在还俗了。”
“他现在干什么去啦?”
“去湖西边劳动去了。”
“您是什么时候重新回到这个寺庙的?”
“1987年。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没再离开过。”
“您的女人呢?”
“我没有和她结婚,那女人现在还活着,和别人结婚成家了。”
“您在寺庙里做什么?”
“颂经僧人。”
“您能谈谈苯教和佛教的区别吗?”
“谈不清楚,恐怕你们得找活佛,活佛大概能谈清楚。”
当我们走进永中桑典林寺主殿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小僧人在打扫卫生,他一声不吭地站在苯教三位尊神面前擦拭各种敬神器皿,那神态俨然是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
次仁玉珍走过去和他交谈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索巴次臣。”他回答说。
“今年多大了?”
“15岁。”
“你什么时候出家的?”
“9岁。”
“你很喜欢寺庙的工作?”
“是的。”
“如果有人劝你还俗,你会离开这里吗?”
“不会。我很喜欢这里。”
“能谈一下苯教和佛教的关系吗?”
“这个我说不来。”
我们从有关资料中获知,自一千多年前松赞干布兴佛到后来的朗达玛灭佛,外来佛教和原始苯教曾在藏区有过非常激烈的斗争。次仁玉珍告诉我们,这个地区也曾发生过佛苯之争,双方为此互相诅咒,于是文部人在村头不远处立起三座活佛灵塔,据说就深藏着这样的原始宗教的含义——把对方的诅咒挡回去,以免危害自己。进入文部村后,次仁玉珍有意识地向受访者了解这一话题,但没有人回答这一历史的曾经。我不清楚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们已经厌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当然, 我更欣赏他们现在的回答。
修行人本就该有恬淡虚无的心境。
苯教僧人并不是一天到晚守在寺庙里,除了值班僧人外,其余的僧人在完成早晨集体颂经之后,便独自行动了。有的被村民邀请到家中,有的回到自己家念经。我们住的村长家,那天就请了一位老僧到他家念经,他念的是《希若加坚赞》。当然,根据季节不同,村民的要求不同,他们也会选择念不同的经。我们看见老僧一边闭目念经,一边敲鼓摇铃,那神情让人觉得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个虚无飘渺的极乐世界。
村民请僧人颂经,并没有直接的功利目的,而是为了积德,颂一遍经,就等于积了一份福德。
这个寺庙最有学问的僧人典金南杰,他家人口很多,是个大家庭,当我问他家中有几口人时,他告诉我的竟是一个含糊其辞的数字:“八九口人吧。”当我问他有几个孩子时,他竟答不上来,用手指头数了半天也没算清楚,末了给我的回答是:“说不清楚。”
于是,我转而去问他的老伴,他的老伴总算比他强一些,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才清楚有几个儿子,但那回答明显的让人感到不准确。
“您有几个儿子?”
“嗯……四个吧。”
“儿子中有当僧人的吗?”
“没有。”
“儿女加起来有几个?”
她算了好一阵子,说:“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媳,还有一小孙子。”
“您刚才不是说有四个儿子吗?”
她笑起来,接着是一句更妙的回答:“我说不清楚。”
他们可决非糊涂人,只是我们认定他们应该很清楚的事情,他们看得很淡罢了。次仁玉珍告诉我,典金南杰是全村公认的最有学问的人,他对象雄文化问题,佛教传入西藏以前的文化问题,苯教的教规等问题还能说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和典金南杰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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