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格萨尔》之路
【猫咪mm】降边嘉措老师,您为《格萨尔》白了头,那么您还记得这句话吗? --- “敦煌学”既是辉煌学又是伤心学,《格萨尔》也同样如此! 我想知道你说这话时的心情,现在的心情又如何?
【嘉宾:降边嘉措】谢谢你的理解和关心,说实话,十多年前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很痛心,不过经过建国以来几代格萨尔工作者的共同努力,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20多年的努力,这种状况已经有了根本的改变。前不久,我到英国参加第十届国际藏学会议,有450多位专家学者参加,可谓盛况空前,是国际藏学领域的一次大检阅。在这个会上,大家公认我国的藏医、藏药和《格萨尔》研究在国际藏学领域无可争议地处于领先地位。刚才说了,已经是一个国际性的显学,当然我们不能满足,我们还有很多不足和差距,我们在收集整理方面取得了较为突出的成就,但是在学术研究、翻译、运用现代媒体高科技等方面现在还有很多差距,也有很多困难,我们希望通过千周年活动为契机,认真解决这些困难,克服这些障碍。以便开创《格萨尔》工作的新局面,继续在国际藏学领域保持它的领先地位,同时在学术文化领域为我们祖国争取更大的光荣。
【雪泥飞鸿】格萨尔的另一传承方式是用藏戏,请问国外对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可否介绍一下?
【嘉宾:降边嘉措】国内有很多格萨尔藏戏团,所谓格萨尔藏戏团就是他们以演格萨尔题材的藏戏为主要内容,如同内地演“三国”戏、“红楼”戏、“水浒”戏一样,比如说,果洛藏族自治州只有14万人,6个县,却有群众自发组织的20多个藏戏团,甘孜州的色达县、德格县都有好几个格萨尔藏戏团,他们在活跃农牧区的文化,发展积极健康的文化生活,建设精神文明方面都发挥了作用,而这些藏戏团都是群众自发组织起来的,经费上有不少困难,艺术上有待提高,我借这次机会向网友们、向一切关心格萨尔事业的朋友们发出热切的呼吁,希望你们在你们力所能及的条件下用各种方式帮助他们、支持他们,不断提高不断发展,至少是要坚持下去,而不要放任自流甚至自生自灭。
【嘉宾:降边嘉措】至于国外对格萨尔藏戏研究我还好像没有听说过,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英国和美国的青年人以格萨尔为题材编写了交响音乐。遗憾的是我没有能看到他们的演出,只听到他们录制的光盘。
【雪泥飞鸿】我想问:德格印经院对格萨尔史诗的传播有影响否?请专家介绍一下。
【嘉宾:降边嘉措】德格印经院是德格土司创办的,德格土司又自称是英雄格萨尔的后代,德格地区被认为是格萨尔的故乡,因此他们历来对格萨尔的收集整理都比较重视,德格印经院主要还是以《大藏经》和各种典籍为主,《格萨尔》一共只刻印了七部,而且篇幅都比较小。从这一点说明,在政教合一的农奴社会僧侣贵族文化占主导地位,民间文化还不能进入主流文化。所以在德格印经院里格萨尔所占的比例是很小的。
【网络主持人】请问两位专家,为了让《格萨尔》史诗的生命不断延续和发展,我们自己已经做的具体工作有哪些?
【嘉宾:降边嘉措】早在1958年,在毛主席广泛开展采风运动的号召鼓舞下,即在西藏、青海、甘肃、四川、云南以及内蒙古、新疆等省、自治区开展了大规模的搜集整理,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作为民族民间文学的重要成果,向国庆10周年献礼。我国学术界和各民族的读者,也第一次比较详细地了解到在孕育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文明历史的伟大的母亲河——长江、黄河的源头,在雄伟的青藏高原、辽阔的蒙古草原,藏族人民、蒙古族人民和其他兄弟民族同胞共同创造了《格萨(斯)尔》这样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1960年,毛主席亲切接见蒙古族著名《格斯尔》说唱艺人琶杰,给各民族的说唱艺人和民族、民间文化工作者以极大的鼓舞,同时也提高了广大民间艺人的社会地位。“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国家更是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抢救。从1983年开始,在“六五”、“七五”和“八五”计划期间,连续三次将《格萨(斯)尔》的搜集整理和学术研究列为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取得了巨大成绩,受到国务院、国家科委及有关部门的表彰。“九五”期间,又将编纂出版40卷藏文《格萨尔》精选本的工作列为中国社会科学院院级重点项目。并以此为龙头,带动整个《格萨(斯)尔》事业向前发展。就藏文本来讲,这一时期最突出的一个成绩是记录整理了民间说唱艺人的《格萨尔》说唱本,到目前为止,共记录了几十位优秀艺人说唱的300多部《格萨尔》分部本,有5000多盒磁带。除去内容大体相同或相似的分部本(即异文本),有120多部。这是一份十分珍贵的文化财富,当前正在组织力量,陆续整理出版。已正式出版100多部藏文本《格萨尔》,总印数达400万册,按藏族总人口计算,平均每个成年人,就有一本《格萨尔》。这在藏族出版史上,是空前未有的壮举。
【雪泥飞鸿】提到毛主席,我很感动,因为我刚才就是去看纪念他老人家的专题片了!想想过去,人们对精神文化地重视,还是特别让人难忘的。五十年代的民间文学、文化,真是意义深远。
【嘉宾:杨义】我们对格萨尔的研究大概在国内除了藏族以外,汉族人知道有格萨尔在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那时候叫“藏三国”在民间流传着。大概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些专家在国内做了一些研究,把格萨尔认为是宋史吐蕃传里面有一个藏族的领袖,认为他就是格萨尔的原形。还有人认为康藏地区有一个土司的家族,认为他们是格萨尔的后人,而且还建了庙宇,已经传了49代了等等像这样一些比较初步的做历史学的。规模比较大的是在五六十年代,我们开始一些民间的采风,因为民间文学当时是受到政府的重视的,尤其是青海地区,有一个民间文学研究会,大概调查整理了大量的材料,手抄本、木刻本,还收集了很多唐卡(藏画),还有一些文录。用汉文印的格萨尔的各种本子和相关的材料,也有七十多首了,到文化大革命后就终止了。到八十年代以后,格萨尔的研究才开始形成全国性的规模,列入了国家的五年计划,把格萨尔的抢救了整理工作都列入其中,我们还成立了全国的格萨尔研究小组,在北京还成立了研究室。
【嘉宾:杨义】新疆、西藏、甘肃、青海、内蒙、四川、云南七个省都成立了办公室,而且我们还联席开了五次的全国性的和国际性的格萨尔讨论会。民族文学研究所专门有藏文室,藏文室主要的成绩就是研究格萨尔,藏文室也是格萨尔领导小组的常设办公室,主要的成绩也是研究格萨尔。降边先生和杨恩洪教授他们都出了好几本格萨尔研究方面的书。所以我们在前年就出了一套史诗研究的丛书,就是说我们以《格萨尔》、《江格尔》、《玛纳诗》的研究作为一个笼头,在民族文学研究所已经形成了学者的阵容。我们对史诗的研究已经成为民族文学研究所一个最有成绩的部分。
【雪泥飞鸿】对格萨尔研究,需要许多人的长期艰苦的田野工作,不知在培养研究人才这方面,我们的民族文学研究所有所设想和举措。
【嘉宾:降边嘉措】格萨尔收集整理主要就是田野工作,从20—50年代开始到现在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我们格萨尔工作者的足迹走遍的半个中国,我不了解自然科学方面的情况,比如说地质队,他们就要走遍我们祖国的山山水水。但是,就社会科学领域来讲,我们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几十个所来讲,我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我们格萨尔工作者是最艰苦的,我们深入到最基层,到农村和牧区去,在孕育着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长江源头、黄河源头,在喜马拉雅山周边地区,在天山南北,在内蒙古草原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20多年来,就我们格萨尔研究教室和我们民族研究藏王学的同志来说,没有一年不到藏族地区进行学术考察。举一个小例子来说,我从小就喜欢游泳,更喜欢在大海里游泳,我们社科院在北戴河有基地,每年都组织一部分科研人员到那儿去度假。但是20多年来,我一次也没去过。因为7、8、9三个月是草原的黄金季节,那儿的很多学术文化活动都在这一季节里开展,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后够很难进去,也很难找到牧民群众。所以,我就放弃了到北戴河休假的机会,而进入到农村牧区去,进行田野考察。
【网络主持人】向降边老师致敬!
【高山雪子】致敬!
【嘉宾:降边嘉措】在收集整理取得巨大成绩的基础上,要加强学术研究,培养硕士生和博士生,不但让他们懂得藏文和汉文,而且要他们懂得外语,首先是英文。同时,还要掌握先进的研究方法,要有多方面的知识,培养硕士生是博士生。在这方面我们做了一些工作,但与形势的发展和学科建设的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在这方面还有很多困难和问题需要解决。没有高水平的科研人员,就很难保持学科优势,产生高水平的研究成果。党中央国务院特别提出了人才特别培养,提出了人才战略。就我们格萨尔学科建设来讲,我也完全拥护中央的这一战略决策,应该重视和加强对人才的培养,使我们的事业后继有人、兴旺发达。
【雪泥飞鸿】社会转型很快,史诗的生存前景也不太好:听众、艺人、史诗的传承。我认为,如果不进行认真系统的整理研究,我们的格萨尔的前景堪忧:“人亡艺绝”,请问,专家,口传艺人培养的可能性有多大?
【嘉宾:降边嘉措】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到位,也很重要。格萨尔之所以流传到现在,我曾经说过这既是我们藏民族的光荣和骄傲,是我们对祖国的一个贡献,同时也是我们藏民族的一个悲哀,为什么说是我们藏民族的光荣和骄傲呢?因为我们创造了格萨尔这样一部伟大的史诗,贡献给祖国、贡献给全人类。另一方面,藏族社会长期停滞不前,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后,还处于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时代,处于部落社会状态。全国藏族地区完整形态的部落社会就有300多个,封建农奴制度相当于内地的春秋战国时代,这就使藏族社会落后了于其他兄弟民族将近2000年,这就是藏族人民的悲哀和不幸。解放以后藏族人民与全国各族人民一道实行跨越式、超常规的发展,进入了社会主义时代。这样,史诗赖以存在的部落社会和经济文化条件不复存在,史诗也不大可能像过去那样在群众中广泛流传,所以我们要加紧抢救工作,进行收集整理。把格萨尔这样一部伟大的史诗完整的保存下来,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已经不复存在,部落社会也在逐渐消亡,藏族社会在飞速发展和进步。但是,我们不能让格萨尔这样一部伟大的史诗随之消亡,而要把它保存下来,并不断地弘扬,成为建设藏族新文化的一份养料和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说唱艺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减少并最终消亡。就像在希腊办到和印度大地没有行吟诗人一样,这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也不可能培养新的说唱艺人。
【网络主持人】杨义老师,作为《格萨尔》史诗精选本编写组的组长,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格萨尔》史诗编纂工作现在进行的状况吗?中间有什么样的困难?
【嘉宾:杨义】我们把格萨尔史诗的整理工作作为院里面的重点任务,国家财政大概有三百万,可能这是人文科学里面跟夏桑周断代工程等相并列的最大的工程。现在清史的修撰工作也是新上来的很大的项目,我们经过最近十几年的工作,精选本已经出版了12卷,另外还有艺人的说唱本,西藏地区曾经出过8卷扎巴老人的本子,我们跟西藏社会科学院合作的桑珠本也出了十几本了。所以在艺人本和精选本上已经形成了规模,因为扎巴和桑珠是现代最杰出的格萨尔的说唱艺人。我们还在继续做精选本和桑珠本,这两个都要编到40卷或者40卷以上,因为我们还要精益求精,在编撰这些书的时候,组成编辑组和组成学术委员会,把它当成国宝工程去做的。各级政府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支持,我们的工作也在抓紧进行。我们的专家像降边先生和杨恩洪教授都是六十多岁的专家了,他们大概把一生最宝贵的时间都献给了格萨尔事业,现在面临着后继有人的问题,包括藏文的整理、记录的人才还有把藏文翻译成中文的人才,甚至把藏文、中文翻译成英文的人才这些方面我们还是比较缺乏的,还是需要我们用很大的努力才能去培养的。因为如果有一批学者藏汉英几种文字得非常精通,我们格萨尔的整理、研究和传播工作将会走上一个更新的阶段。
【网络主持人】我们在《格萨尔》史诗上所做的这些艰辛的努力,其价值和意义在哪里?
【嘉宾:降边嘉措】尽管《格萨尔》是一部深受群众欢迎的伟大史诗,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在历史上从未有计划、有组织、有系统地进行搜集整理,一直在民间自发地流传,自生自灭,妨碍了《格萨尔》本身的保存和传播,使它不能在更大范围内发挥作用和影响。有人将敦煌学和《格萨尔》学加以比较。这两个学科的确有一定的可比性,早在20世纪30年代,我国著名的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曾发出这样的感慨:敦煌学是辉煌学,又是伤心学。中华民族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敦煌艺术,但是,长期的封存废弃,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偶然重见天日,敦煌的宝库即被帝国主义分子所掠夺和盗窃,大量珍贵文物或者被毁坏,或者流失到国外。敦煌学的故乡在中国,敦煌学的研究成果却出在国外。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学术史上一段屈辱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以后,这段屈辱的历史被彻底洗刷,敦煌学揭开了崭新的篇章。《格萨尔》的命运也大体如此。藏族人民创造了伟大的英雄史诗《格萨尔》,但是,在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社会,在思想文化领域,神权占统治地位,劳动人民创造的文化受到压制和排斥。那些才华出众的民间流浪艺人被当作乞丐,遭到歧视。在科学意义上,进行《格萨尔》研究的第一批专著,产生在国外;研究《格萨尔》的第一个学术机构在国外建立;第一批向国外介绍《格萨尔》的英文版、法文版和俄文版等各种外文译本,出自外国学者之手。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小小的山国——不丹王国,早在20世纪60年代,在联合国教科文卫组织的资助下,出版了30集的《格萨尔》丛书,是当时国际上最完善的一套整理本。我国在很多方面都处于落后状态。新中国成立以后,广大藏族人民与全国各族人民一样获得翻身解放,劳动人民成了社会的主人,同时也成了文化的主人。新中国的成立,使《格萨尔》这部古老的史诗获得了新的艺术生命力。党和国家对《格萨尔》的搜集整理和学术研究非常关心和重视,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取得了巨大成就。这是一项跨世纪的文化建设工程,这种搜集整理和学术研究工作,规模之大,时间之长,参加人数之多,成就之显著,涉及面之宽,影响之广,在藏族文化史上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壮举,在我国多民族文学发展的历史上也不多见。所有这一切,充分体现了党和国家对保护和弘扬藏族优秀文化传统的高度重视,对藏族人民的亲切关怀。
【网络主持人】请两位专家瞻望一下,将来的《格萨尔》之路还有多长?我们还需要做的工作有哪些?
【嘉宾:杨义】将来的格萨尔的工作首先要把精选本和艺人本善始善终高质量的完成,给我们的研究者提供一个可靠的基础。其次,格萨尔汉文的翻译和英文的翻译要逐渐地列入计划,在人才、资金和组织上要逐渐到位。再次,研究工作现在在相当的程度上还处在介绍的阶段,但是格萨尔这么丰富的文献资源和口传的资源完全应该对人类的史诗的理论提出一些新的命题、新的学理、新的建树。在所有这些问题中,人才问题是关键,资金问题是基础,组织问题是保障,只要把这些问题做好了,格萨尔研究的潜力将能够充分的挖掘出来。它能够给中国的学术以一个大大的惊喜。
【嘉宾:降边嘉措】杨义老师说得很全面,概括的讲格萨尔的道路任重而道远,我们已经取得巨大的成就,但是我们还有更艰苦的工作要做,否则将会半途而废。我愿借此机会对于广大网友对格萨尔事业的关心表示最真诚的谢意,同时以实际行动参与格萨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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