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地的疑问——央视记者走读玄奘路十一
央视国际 2003年07月02日 11:16
在印度北方的乡间小路上,经常看到一些身体精瘦的老人,赤脚行走着,一如印度圣雄甘地的形象。每当我看到这一情形时,就会联想到佛陀游化传教的样子。佛陀用最质朴的方式——行脚托钵来传播佛教思想。自从佛陀离开了家乡,他就与所有的修行沙门,甚至和林栖、梵行的婆罗门一样,过着漫游世间、不往屋舍的终年苦修生活。 在原始印度语中,“出家”的意思是,“离开家”、“睡在大自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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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尸那迦外景 |
佛陀在80岁时率领弟子自灵鹫山出发,往西北方向走走停停,渡过根德格河(Gandak),来到了末罗国的波婆村(Pava),净住在芒果树林附近。他在这里吃了一种有毒的蘑菇,但是佛陀强忍着腹疼,依然坚持行进,到了俱尸那迦,佛陀知道自己的生命将要耗尽,他让阿难在婆罗树林中为他铺好了床具,用僧衣做枕头,右胁而卧。在公元前543年5月的一个月圆之夜(北传佛教记载为公元前486年),佛陀在这里圆寂了。
俱尸那迦(Kushinagar)位于北方邦戈勒克布尔(Gorakhpur)以东35公里的迦西亚(Kasia)。对于印度人来说,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村落,但是在佛教徒眼里却是圣地。四散分布的佛塔基座与僧房残石,只能说明印度曾经有国对佛教的礼拜,这些只是触发思古之幽情的遗址,如果在这里寻找佛陀的足迹或者最后的生命印记,只能会找到怅然失落,因为现有的残基都是后代王朝弘扬佛法的建筑。已经清理出来的遗址,寂寞地袒露在天空下,在雨季时节变得水泽丰润,莲花、香茅与浮萍如同悠悠的春梦。
印度的历史就是这样,如果不了解它的历史,那么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如果了解了这野草下面掩盖的历史,心里总会有凄凉或者淡淡哀愁,这并不是对历史的悼念,而是对人世沧桑的感叹。
俱尸那迦的遗址不多,相对比较集中。纪念佛陀入灭的大涅槃塔呈覆钵样式,恰似一个微型天文馆,三个伞盖叠罗在顶端,衬托着身后的蓝天白云,象征着法脉的传承。旁边的卧佛殿通光性好,里面通透而不失庄严,不同时间的阳光会使室内有一种光影变化,借着这光影的变化,站在不同的角度,仿佛看到佛陀有不同的表情、庄严的、微笑的、安详的,让人想到佛陀的一生。初转法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佛教否定了印度教的礼仪、神祇和种姓 ,用法轮碾碎社会中的种姓制度,这确实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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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尸那迦 |
卧佛是公元5世纪的作品,长约两米多,用整块黑石雕刻而成,出自以雕凿犍陀罗风格雕像而著称的马土腊,那古朴而圆润的雕刻技法被金箔掩盖了,富丽堂皇压倒了平静与安详,佛陀是在放弃了王室里金银珠宝,倡导了一种接近大自然的修行生活。没想到自己圆寂之后,又被披上了金银。 真不知道为什么总用这种浮华东西来遮盖佛陀的简朴的思想。这种做法大概也是导致佛教在印度衰落的原因之一。玄奘来到这里时,看到“傍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基虽倾陷,尚高二百余尺。前建石柱,以记如来寂灭之事。虽有文记,不书日月。”后来这片纪念性建筑由于年久失修而被荒草湮没了。公元12世纪除叶,穆斯林军队入侵这里时,当地信众曾经把卧佛掩埋在了地下。到了19世纪中叶,考古人员把它从地下挖掘出来后,已经千疮百孔,经过修复和拼合才使佛像基本恢复原貌,卧佛的床榻上刻有高徒阿难、须跋陀罗、末罗酋长以及5位信众,他们都双手合十,神情黯然。
我很难想象佛祖衰老之年的模样,大概应该像我在印度北方见到的老人差不多,面庞清癯,浑身黑瘦,两眼炯炯有神。但是我们从全世界的佛像中都看不到这些。所有的佛像都是佛陀在36岁得道后的沉思模样,脸部饱满、表情平静。即使在他圆寂时,脸上连一道皱纹也没有。艺术的夸张照顾了佛教徒的心情,却远离了真实。
佛教历史上的“八分舍利”事件也在这里上演,佛陀火化后,许多强国纷纷想得到遗骨舍利,以便获得宗教上强大影响力。几个大国为了争夺舍利,几乎兵戎相间,最后在摩揭陀国的一位婆罗门的调停下,8个国家瓜分了佛陀的是舍利,在本国建造了圆形塔。这种印度的传统坟冢,由于供养了佛陀舍利而变得引人注目起来,也就成了佛教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窣堵波(Stupa)。在不能聆听佛陀的教诲后,教徒开始向佛塔顶礼膜拜,也能给人心灵上的安慰。这种窣堵波到了中国就演变成了楼阁式塔,功能上与印度的窣堵波一样,但是形式上已经是中国所特有的了。佛陀在世时表示,“知法见法后,就算立刻失去生命也无奈其解脱清凉”,强调的是当下体证佛法。后来慢慢地变成了“尽心供养佛,即使立即逝去 ,亦能升天得福”的祭祀万能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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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旃陀石窟雕像 |
在俱尸那迦,最触动我的还是一位外道僧人向佛陀的问话。佛陀在即将进入涅槃时,一位叫须跋陀罗的外道僧人匆匆赶来,请求佛陀点拨自己。他向佛陀问道:世间所有信教者都认为自己的信仰无比正确,其它宗教都是歪门邪道。只有自己所行所为才是解脱大道,别人都是误入歧途。他们彼此看不起对方,批评对方,非难对方。请问佛陀到底如何区分正邪?谁有判断的资格?判断的标准是什么?佛陀回答说,惟有佛陀的教法才有真正解脱的法门,惟有佛陀才是一切智人。佛陀如此回答无疑是在维护自己创立的佛教,我们可以理解佛陀当时的心情。如今过去了2500多年,环顾一下我们生活的世界,倒是这位外道僧人的疑问,依然那么一针见血,在我的内心引起共鸣。
作者简介:
张讴 男 现为中央电视台驻印度首席记者,大众传播学硕士。1982年8月起在中央电视台工作,曾任中央电视台海外中心纪录片组组长。代表作有纪录片《两位百岁老人》、《地球村民》等。1991年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拍摄了大型纪录片《草原丝绸之路》,1991年参与编导了《香港沧桑》。出版有《世界电视史话》、《流动的旋律》(诗集)、《感情的时间》(诗集),编译有《二十世纪世界女诗人作品选》、《电视符号与电视文化》,在国内外发表论文2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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