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世纪目睹大佛的毁灭——走读玄奘路之十四
央视国际 2003年07月04日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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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佛教遗址 |
自从我们在新德里建立记者站以后,就一直想找机会去阿富汗考察佛教遗址。当时塔利班正在与北方联盟交战,驻外记者难以进入。我在巴基斯坦采访期间,几次在边境城市白沙瓦遥望阿富汗。远处的那片山地正被宗教极端分子塔利班控制着。塔利班在内外交困下突然宣布炸毁巴米扬大佛,以文化自残的形式向国际社会讨价还价。大部分国家只是象征性地制止了一下,遗憾了一下。这反倒使外国记者进入阿富汗更加困难。没过多久,全世界的电视上都播放了巴米扬大佛被炸的消息,等了9年的拍摄巴米扬大佛计划终于泡汤,我觉得没必要去阿富汗了。没想到“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向塔利班动武,却又促成了我的阿富汗之行。
从飞机上看,阿富汗是绵延起伏的荒凉丘陵,星星点点的绿洲里挤满了蜂窝般的土坯房。河流从一个绿洲流出来,只泛起一道光波,似乎就蒸发在了砂石里,让远方的树苦苦等待。在喀布尔市里,人们从战争废墟边缘匆匆走过,好像这些与他们毫关系。塔利班倒台后,大部分妇女依然戴着面罩。原来戴面罩是当地妇女的传统,只是塔利班统治时期,把这种风俗推向了极端。一些不戴面罩的妇女,也围上长头巾,喀布尔在海拔1200米以上,气候干燥,日照强烈,面罩和头巾可以遮挡风沙和紫外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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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佛教徒(犍陀罗时代雕塑) |
这片土地上的人有着独特的思维结构,他们的思想必须寄生在宗教上才有活力,如同藤类植物一样,必须攀缘在宗教大树上才能显示自己的魅力。他们可以是佛教徒,也可以是穆斯林,只要信奉了就坚定不移,甚至毫不留情的排斥自己祖先曾经信仰过的佛教,他们身体的硬件坚韧、耐磨,这一切决定了他们是一个独特的民族。他们永远不会被外来统治所征服。
阿富汗一带曾经是仅次于印度比哈尔邦的第二大佛教中心。贾拉拉巴德、马扎里沙利夫,这些由于美军轰炸塔利班而为世人熟知的地方,都是佛教圣地,如今已经覆盖在伊斯兰教文化之下。玄奘从中亚进入阿富汗境内后,他的行走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当时的佛教已经相当衰微。他不时感叹道: “伽蓝虽多, 僧徒寡少”;“庭宇寂寥,绝无僧侣”。
阿富汗最重要的佛教文化遗址是位于喀布尔西北方向的巴米扬。山崖上有大小石窟6000余座,石窟群中有6尊傍山而凿的佛像。当玄奘来到这里时,大佛“金色晃曜,宝饰焕烂”,其中高55米的大佛雕凿于公元五世纪,高38米的大佛雕凿于公元一世纪。虽然大佛在21世纪之初被炸毁,这实际上是佛教从公元7世纪开始衰落后的继续,佛教本身失去了教化作用后,它的符号也就失去了方向性。巴米扬大佛一直风风雨雨站在那里,没有引起世人的广泛关注,只有当它毁灭的一刹那,它才在全世界的惊讶目光中灵光一闪。巴米扬大佛只能存在人们的叹息声中。
巴米扬佛像群如今一片凄凉,石窟里是佛像的残骸,散落在窟外的碎石和黄土块应该是大佛的“尸体”。几块塑料布盖在上面,上面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的字样。一层厚厚尘土让人感受到这个佛教圣地也是尘世。附近殿堂的佛龛内都是一个个空位,似乎数以万计的小佛像们纷纷到世界各地的庙里值班去了。山壁上的石窟是佛教信徒修行的地方,大概在冥冥之中感到人类会有无数灾难,他们发现自己并不能保护民众,便主动离开了修行的洞窟。现在有600多位阿富汗难民栖息在这里。
我在喀布尔遇到几位英国的文物保护专家,我们不约而同地谴责起了塔利班炸佛的野蛮行径,其中一位英国籍的阿富汗人却把塔利班炸佛与中国文革砸毁文物联系起来,而且他一边盯着我,一边痛斥中国文革的疯子行为。我有几份尴尬,几个英国人也显得有些不自在。与巴米扬大佛相比,中国的文化浩劫要残酷得多,疯狂得多。只是中国人与祖宗翻脸的行为发生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才没有像塔利班炸佛那样引起全世界的同步关注。我突然意识在外国人面前,民族自尊心多么重要,但是这种自尊里面有很多无奈和刺痛。这是我在阿富汗的最大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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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米扬大佛附近的佛窟壁画 |
巴米扬大佛在21世纪颓然倒下,意味着佛教失去了自己的最高旗幡。佛教本来是一种朴素的宗教,结果被后人越解释越复杂,佛教中的菩萨越来越多,理论也越来越玄虚,民众在接触后得不到实相,最终放弃了。我想玄奘很清楚这一点,他一路行走当中,已经看到了佛教的衰败。当时中国的佛教也是藏污纳垢,秽闻层出。玄奘想到印度寻找源头活水,整饬戒律。可惜玄奘从印度讨来的“药”,并不能包治百病。就连帮助玄奘撰写《大唐西域记》的名僧辨机也与皇帝的女儿高阳公主私通,最后被唐太宗杀掉。面对佛界颓风,玄奘一个人并无回天之力。但是玄奘的努力,在中国佛教史上印下了一道深痕,一直通向现代,我们可以通过追随玄奘的脚步,回溯一段历史,检讨自己的心路历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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