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过后,冬日晨曦中的平遥明清老街 合乎“礼制”的四方城 从北京出发时,时令已入冬季。平遥的冬天来得早,冷风夹裹着细雨,一场冷雨之后,枝头便只飘零着几片枯黄的树叶。 在一份平遥县地图上,县文物局的赵昌本先生勾勾点点,为我详细地讲解了古代“礼制”在古城建筑中的运用,第二天,他又成为我们平遥之行的向导。站在古城墙上,就好像面对着一张巨大的实物地图,我们尽可以指点着眼皮底下的一景一物,进行一次古代“礼制”制度下的实地探访。 平遥古城墙建于西周宣王时,原为夯土城垣,明洪武三年扩建时,完善成砖石城墙。古城分别设有南门、北门、上下东门、上下西门六道城门,城墙按照“因地制宜,用险制塞”的规划,东、西、北墙为方直,南墙沿中都河蜿蜒而筑。俯视古城,平遥形如龟状,因此平遥又有“龟城”之名。每道城门均设有瓮城和二层城楼,四角有角楼,城墙上建有垛口3000个,堞楼72个,有一说是古城墙的垛口与堞楼正代表着孔子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 从南门出发,我们在6.2公里的古城墙上作了一次逆时针行进。四方城外,一条宽敞笔直的道路直通新城,火车站、商业大厦、体育馆成为新城里的标志性建筑,新落成的县政府办公楼里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四方城内则是青砖灰瓦,高墙深宅,空中飘浮着老宅里散发出的焦煤烟尘,城市像是笼罩在一块灰蒙蒙的幕布之中,南街上,隐约可见老店铺门口飘动着的幌招。 这是一座完全合乎“礼制”的四方城:作为一座商业城的象征,市楼建在繁华的街市中心;二层阁楼的铺面沿大街而立,错落有致;大型公共建筑更是恪守“左文右武”的布局———左文庙右武庙,左城隍右县衙。从城墙上看去,县衙似乎并未布置在区域的几何中心,但从其周遭环境来看,它仍处于全城的政治中心。老县衙面南背北,分左中右三路,院落重重,中轴线一直向南沿伸到衙外较远的南横街上。这种以县衙为中心,延伸中轴线的做法正是烘托礼制等级的规划程式。 真正的当铺 马圈巷位于县衙的西面。我们从西门走下古城墙,拐进一条小巷。一进巷口,赵老师便提醒我寻找街面的拴马环。镶嵌在墙面上的铁环已是锈迹斑斑,若不是刻意寻找,谁也想不到这里曾经是走南闯北的马帮的落脚处。马圈巷背靠县衙,整条巷子原先都是养马人家,兼营客栈生意,为马帮们提供过往的住处。大户人家门前专用的拴马柱往往做得高大威武,柱上还雕有猴子之类的小动物。转过一个弯,赵老师拉着我闪身进了一个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他一边用手量着门口巷道处左边的几块方砖,一边点头称是。我感到不解。他转身告诉我:“对了,就是这,这是城里的老当铺。你看这大门又矮又窄,只有街上平常人家的一半,进门左手边就是老当铺的柜台,现在用砖封了。” 马圈巷里的当铺与南大街上大门洞开的“当铺博物馆”完全两样。赵老师说,那南大街的“当铺”是为旅游需要仿造的,可真是闹笑话的事,随意从民间收了些当铺里的装饰,就成了招呼游客的博物馆?这里才是当年平遥城里真正的当铺。 小院里约有十多间房,只有两孔窑洞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两侧木结构的厢房早改造成了砖房。赵喊了声:“有人在吗?”他的调子中拖着长长的尾音,透着平遥人特有的随和,好像这么一句话就拉近了与陌生人的距离。“有”,门帘背后露出一位老太太的面孔。老人一边往屋里让着,一边说:“快进门,外边冷呢。” 老太太叫叶兰芳,她屋里的土炕就是当年当铺大掌柜接待大主顾的地方,听说掌柜家的姓张,老屋后来被叶家买下做了普通住宅,只是房间里的结构并没有改变。叶家土炕上的炕柜虽然只是平遥人家常见的摆设,却是一件清朝的老家具,赵指点着我辨认家具上的花纹及被柜上的玻璃漆画:玻璃上的彩绘是《三国演义》中的英雄人物,画中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色彩艳丽,“文革”时,叶老太太用纸糊住才保下来;柜子上的铜把手是“大炼钢铁”时被撬走的……叶老太太的丈夫原是城里有名的百货行“瑞丰祥”的老板,叶老太太说:“解放前,我们家在北京还开有颜料坊,一家人一年里见不上一次面。后来生意转回平遥,才改为百货行。”她丈夫早几年就去世了,百货行也就收了摊,如今叶的大儿子在新城开了间饭店。 大院窑洞乐天伦 在王家大院外,我学着赵老师的样吆喝着:“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乔永富答应着从老窑洞里出来。位于仁义街上的王家大院是一套富丽豪华的老宅,两座中门将狭长的院子变成了三个方方正正的小院,临街的大门富丽堂皇,大门内为跨山式照壁,中门是垂花式样,第三个院子的门楣上还刻着“乐天伦”的字样。一、二进院里住的是乔家的远房亲戚,三进院住着乔家祖孙三代十二口人,五开间的正房,三开间的厢房,居然都是窑洞。这种独立式窑洞,是窑洞中造价最高的一种。在古城里能将厢房都建成窑洞的人家并不多,这里是我们见到的惟一正房、厢房都是窑洞式的大院。 掀开门帘,里面满满地坐着一屋子人。我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盘腿上炕。这一间是全家人的客厅。乔说:这房子原有的主人是姐姐一家,姐夫姓王,因此这里一直被称为王家大院。 我们跟着乔永富上了王家的屋顶。与城里大宅不同,王家所有的屋顶都是平的,正房旁边有专门的砖砌“踏步”,屋顶上除了火坑的烟囱外,每间厢房还有一圈女儿墙,因为这一圈的女儿墙的保护,乔家的几个孩子在屋顶上跑来跑去。正房屋顶上的三堵照壁显得格外突出,高出周围的房子一大截,这也是城里惟一建有三尊风水墙的人家。 老城里的好东西 推开赵家窑洞的大门时,89岁的赵永春老人正靠在炕头看一本线装读本的《聊斋志异》。我们是为了寻找“氟化玻璃窗”找到赵宅的。当年平遥城建房时,城里的富商们为了斗富,往往在窑洞外面多加上一道装饰性的木廊瓦檐,再刻上各种精美的木雕、石雕图案。窑洞的门窗也多装饰成木棂花格,在窗户上贴上各式的窗花,到了清末民初年间,讲究的人家还从外地引进了氟化山水花鸟和书法的玻璃,装饰自己的窑洞。 赵永春的父亲原是城里“兴隆义”钱庄的掌柜,造这老屋时就采用了氟化玻璃,图案却是戏文中的人物形象,赵家木廊上的木雕也是一幅幅精美的戏剧人物。据说老掌柜酷爱听戏,每日里耳濡目染,后来两个儿子都迷上了唱戏。赵永春从前是县城梆子戏剧团的“胡呼”(乐师),墙上还挂着他与山西梆子代表人物丁果仙、盖天红的合影。 晋剧的兴盛与平遥的老商号也有着密不可分的作用,当时较有名气的“同春园”就是日升昌的掌柜侯殿元创办,在侯家的“七间七檀”的大院里就曾建有戏台。票号掌柜出资办戏班子,不仅出于本人的喜爱,也是为了防止子孙沾染抽烟、赌博恶习。当年,城中红极一时的“锦艺园”、“生梨园”等大多是商号老板办的,赵家窑洞木廊上的戏剧人物也应该是戏剧极盛时期的印证。 我们的寻访也有一次被拒之门外的经历。从我们住的平遥宾馆出门,转个弯就是沙巷街,门口几根一人多高的拴马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按照经验,这里一定是大户人家。可我们刚一探头,就被主人的呵斥吓了回来。将我们拒之门外的侯家老宅据说是城里最奢华的“七进七檀”的房子,是日升昌的掌柜侯殿元所建。传说当年侯家深锁大门,造了三年才建成这样的大院,但由于房子的主人逾制建房,招来杀身之祸,侯家变卖房产,买通了官府,才使这桩案子了结,而侯家也从此走向衰落。 住在大院里的仍是侯家的后代,尽管县里很早就为侯宅挂了块“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允许这里作为景点接待游客,但侯家的大门却好像从没有对外人开放。反而是住在隔壁的转业军人宋林茂看上了门口的拴马柱,他正准备将院子装修成民俗旅馆,门口的几根拴马柱就是旅馆的招牌。 我们从小巷里钻出来,进了古城最繁华的南大街,赵老师的讲解一路吸引了许多游客。南大街上的博物馆里不时有人出来与赵打着招呼。赵说:“这城里的导游几乎都听过我的课,谁家想办个博物馆之类的,也喜欢找我聊聊。其实,老城里真正的好东西还是在我们走进的一条条小巷里,南大街在开辟成旅游一条街后,许多东西都变了味。”(杜若文/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