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牦牛队踏破横断山

  由五座大山组成的横断山脉犹如五把倚天长剑, 从北向南劈刺下来,把康藏高 原东部分割成一道道险峻的岭峰和峡谷。 穿越横断山脉中部的康藏古驿道蜿蜒盘旋 在岭峰峡谷间, 漫长而崎岖。正如红军长征组歌中所唱的那样:横断山,路难行, 天如火,水似银....

  如今,这条古驿道热闹起来了。队伍从甘孜出发以来,一路上不断遇到一群群、 一队队来自康北的大犍牛、 康南的牦奶牛和藏地高山牧场的黑犏牛,驮着军用粮秣 物资、 筑路器材和供应藏族群众的茶叶、布匹等生活用品,从东向西流动。牦牛队 领头的大牦牛犄角上挂着红缨, 颈脖下吊着铜铃,脊背上插着用藏汉文书写的某某 长途运输队字样的小旗, 有的还插着奖旗,一路叮咚叮咚,煞似气派!

  牦牛, 这种牛头马尾、 长毛毵毵的高原动物, 我初见之下,竟不由得联想起 《西游记》 中与孙悟空斗法大战的牛魔王来。现实生活中的牦牛,虽然不象神话中 的牛魔王那样“牙排利刃、 口吐黑焰”,但它那粗壮的躯体和头上那对黑亮的大掎 角, 也还是够吓人的。后来看惯了,熟悉了,我才发觉牦牛非但不可怕,而且挺可 爱, 它特别能吃苦耐劳,在西藏,耕地、踩场、驮运、盐粮交换等一切繁重劳动, 全都靠它。它的忍耐力极强,爬高山,涉激流,顶狂风,冒大雪,在一些气候恶劣、 人迹罕至的地方, 也能出现它的身影,被誉为“高原之舟”。牦牛还为藏族人提供 了丰富的肉、 奶、皮、毛等生活资料,它的头盖骨也常被当作供品,祭祀神灵。鞠 躬尽瘁, 奉献一切的“牦牛精神”,在西藏的雪山草原熠熠闪光!牦牛的模样也不 丑,有的举止沉稳,温文尔雅;有的尥蹄甩尾,憨态可举,还满有独特风采哩。

  赶牦牛的藏胞, 有男有女,有上了年纪的,也有年轻的,以壮年人居多。他们 手执牧鞭, 腰挂藏刀,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为支援进藏人民解放军,在横断山脉 中,开辟了一条史无前例的千里风雪牦牛运输线。

  金沙江东德格龚垭村的藏族青年妇女曲梅巴珍, 除了赶着家里的两头驮牛和一 匹马, 投入支援运输外,还联合村里的几个妇女,组成了一支小牦牛运输队。为了 多运送一点物资, 她自己还背了几十斤东西,肩膀磨得红肿了,仍咬牙坚持。曲梅 巴珍非常爱护解放军的物资, 托运粮食途中,随身带着针线,及时把破损的麻包缝 补好; 下雨的时候,她还把衣服脱下来,盖在粮食上。我们军直机关路过岗托时, 张国华司令员接见了曲梅巴珍和小牦牛运输队的藏族姐妹们, 亲自给她们发了奖旗 和奖状,勉励她们在支援运输线上再立新功。

  在岗托,我们还听说了江东6000头牦牛泅过金沙江,去江西支援运输的新鲜事。 原来, 金沙江两岸为封建势力分割,各自为政,矛盾重重。在历史上,江东的牦牛 不到江西, 江西的牦牛也不到江东,牦牛不过金沙江,已存在很长时间了。参加昌 都战役的部队, 揭开了西藏历史的新页。部队渡过金沙江后,运输给养跟不上,一 天只能吃上一点代食粉或糌粑糊糊; 眼看严冬降临,全国人民支援进藏部队御寒的 “六皮” (皮帽、皮衣、皮裤、皮大衣、皮手套、毛皮鞋)和厚帐篷、毡垫等特需 物资,都还堆积在岗托渡口,一时运不上去。这时,江东的藏族群众带信给江西说, 支援解放军进军西藏, 是江东江西共同的事,不该再分彼此了,牦牛不过金沙江的 老规矩也该打破了, 我们赶牦牛过江去大家一起干吧。江西的藏族群众立即表示欢 迎说, 如今来了共产党和解放军,雪山上升起了红太阳,过去分开的藏族兄弟,也 该合起来了。 一块石头垒不起墙,一根木料盖不成房,人多力量大,羊毛搓成绳也 能套住雄师,来吧,江西的房子供你们住,江西的青草任牦牛吃。

  6000头牦牛泅渡金沙江,何等壮观!听说,当首批牦牛渡江时,两岸的藏族人, 还捧着哈达和青稞酒,载歌载舞,欢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我们可以说是与牦牛运输队向昌都齐头并进, 时不时还在一起宿营。有一次, 挨着宣传部搭帐篷的地方, 就住了一支牦牛队。那天晚上,油印组需要刻印的材料 不多, 工作完成后,离熄灯还有个把钟头,我们几个女同志就怀着好奇心,到旁边 的牦牛队去看看。 这是一个只有四十来头牦牛的小分队,赶牦牛的是父女俩,江东 同普村人。 驮子堆成半圈围墙,挨着驮子,拴了一排牦牛。主人说夜里要把那些不 老实, 爱乱跑的牛拴好,不然第二天一早还得到处去找它们。我们过去的时候,父 女俩正在烧火熬茶。 三块石头搭成的灶上,支着一口小铝锅,羊皮风箱煽起的牛粪 火苗一闪一闪的。女儿名叫珠玛,十七八岁,虽然粗衣垢面,但眉眼俊秀,很受看。 她见我们过去了,赶忙搬来牛皮包当板凳,五六十斤重的牛皮包,她搬起来很轻巧, 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勤劳能干的姑娘。 父亲已年过半百,艰辛的岁月在他的额上刻下 了深黑的皱纹。

  我们问候老人,路上辛苦了!这可引出了老人的话来。他说,金珠玛米是他家 的救命恩人, 前不久,珠玛的阿妈得了急病,周身烧得像火炭,请神汉来驱邪,越 驱病越重, 昏迷不醒,眼看人就要保不住了。这时,多亏江达兵站金珠玛米的“门 巴” (医生)赶来抢救,几天几夜守护,“门巴”熬红了眼,累瘦了脸,终于把珠 玛她阿妈救活了。 金珠玛米给老百姓救苦救难,父女俩赶牦牛运送一点东西,金珠 玛米还付给大洋作运费,真是菩萨兵啊!

  在这雪域高原之夜, 天朗气清,月明如镜,与藏胞围着篝火谈心,心情特别舒 畅。 在川西就听说西藏是歌舞的海洋,藏族人能歌善舞,我们请珠玛姑娘唱支歌。 珠玛爽快地扬声唱道:

        东山升起哟红太阳,
        雪山顶上哟放金光,
        自从来了哟解放军,
        藏民的生活哟不一样。
        解放军为我们哟来康藏
        我们支援运输哟日夜忙!

  熄灯的时间快到了, 我门恋恋不舍地跟父女俩告别。在回宿营地的路上,我问 阿拉李,珠玛唱得怎么样?阿拉李在我们几个女兵中还有点音乐细胞。

  “唱得好! 唱得好!”她连声称赞:“她的音调高亢,激情奔放,很有民族特 色,很感人。

  在从甘孜到昌都的运输线上, 还曾出现过一支男女、藏汉混合牦牛队。这支特 殊的牦牛运输队, 是由参加昌都战役部队的男女文工队员、机关女同志、警卫班和 藏族牧民组成。 “川妹子”田的一个女同学小阎在文工队拉手风琴,混合牦牛队过 澜沧江上游的扎曲河时, 牦牛驮子翻了,手风琴摔坏了。这次,小阎和文工队副队 长从昌都那边返回成都去修理,并采购一些服装道具,半路上跟“川妹子”田碰上 了。小阎谈起她在混合牦牛队的那段经历,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小阎说, 她们原以为赶牦牛是件容易的事,赶着它走就行了。谁知这些“高原 之舟” 认生,起初根本不把她们这些陌生女人放在眼里,当她们头一次赶它过来上 驮子的时候,“牛老大”毫不理睬,去推它、拉它,它照样两眼直愣愣地岿然不动, 还是藏族老乡嘘嘘吹了几声口哨, 它们才乖乖地过来了。上驮子是很有学问的,肚 带要刹紧, 驮子两边的重量要摆平。开头几天,她们分管的牦牛,都是男同志和藏 族老乡帮助上的驮子, 后来,她们也学着自己上。小阎说,她第一次给一头“白鼻 梁” 大牦牛上了驮子,开始走得稳稳的,她心里还暗自得意。没走多远,过一个草 坝子, 突然钻出一只地老鼠来,“白鼻梁”吓了一跳,猛一后退,眼看驮子一歪, 驮鞍跟着就滑到肚子下面去了, 这下“白鼻梁”受惊了,发了牛脾气,连蹦带跳, 甩掉鞍子, 跑到半山上去了。这怎么把它赶得下来?当时她急得真想哭,还是藏族 老乡有办法, 从地上拣了个石子,用“固尔多”(牧鞭)套住,举在头顶上,用力 旋转几下, 啪地一声,甩出响石。呼呼的响石,接二连三地在“白鼻梁”上方和左 右两边飞落下来,逼得它只好跑下山来,乖乖地回到牦牛群里。

  小阎说, 混合牦牛队快到昌都的时候,因为昌都战役已结束,冬天来了,部队 缺吃少穿, 只好分散,准备过冬。混合牦牛队也就分成几个小分队,各自驮着那个 部队的物资, 朝那个部队的驻地进发。她所在的小分队,是朝昌都东北的生达地方 去的。 说到这里,小阎摇着“川妹子”田的肩膀,不无自豪地说,“嘿!你们见过 牦牛趟雪吗, 那可有意思嘞!”小阎不愧是搞文艺工作的,她把牦牛趟雪的事说得 有声有色。

  那是她们去生达途中翻一座大山, 碰上下雪,小分队冒雪走了两天,才爬上山 顶。 没想山那边的雪更大,背阴的隘口上,积雪一人多深,小分队过不去,只好停 了下来。 男同志提出大家去铲雪,这样工作量太大,耽误不起时间;警卫战士建议 用手榴弹炸, 耗费军火不合算,也不行。还是藏族老乡办法多,挑选了十几头身强 力壮的大犏牛,卸下驮子,各喂了一砣糌粑,把它们赶到隘口去趟雪。趟雪开始了, 大家伙齐声吆喝, 鞭子摔得啪啪响,十几头大牦牛被迫冲进积雪,只见雪窝里一些 黑色的牛角在朝前拱动, 牛鼻子呼出的热气,冒起团团烟雾,牛肚子剧烈地一起一 伏,好象拉风箱。积雪碴碴地朝两边翻卷着,滚动着,大牦牛像推雪机,几个来回, 就在隘口上推出了一道深深的雪槽, 推出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黑犏牛也变成了白犏 牛。

  进军西藏, 把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康藏地区的牦牛可出了大力,立了大功。 据不完全统计, 从1951年到1954年,康藏公路通车拉萨以前的这段时间,仅甘孜和 昌都两个地区就出动了数十万头牦牛, 参加支援运输,许多牦牛累瘦了,不少牦牛 累死了!真可谓牦牛队踏破横断山,进军史上美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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