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坐冰滑梯下大雪山

  我拉着马尾巴登上冷拉大雪山后不敢停留, 赶紧跟着队伍下山。根据这些日子 翻山的经验, 午后往往就开始刮风,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赶路。上山难,难在喘不过 气来, 下山也难,难在腿脚打颤。雪化了,风一吹,山道上结了一层薄冰,一走一 滑, 不断有人马摔倒。我们宣传部的几个女同志大都身子比较灵活,尽管有时也滑 得直往后仰, 但还是稳住了,唯独“二指导”却不然,上山时我们都爬不动了,她 还能弓着腰, 坚持一步一步往上爬。这会儿,不知咋搞的,一贯争强好胜的她没走 几步就摔一跤, 她自己也哭笑不得。只好自我解嘲地说“头重脚轻……”她把后面 的根底浅三个字咽下去了。

  我自己也够狼狈的了, 在一个转弯的地方,脚一滑,向后摔了一个大屁蹲,尾 脊骨擦破了一块皮。 我忍着痛,像小孩刚学走路似的,试探着一步一步地往下挪。 身后的大白马也走得不稳, 每当它的蹄子哧啦一滑,我的心就紧在一起。我一心盼 望着早点下到山脚下, 谁知高高的大雪山,深深的雪山脚,走了一个多钟头,非但 没下到底, 反而来到一段冰坡上,这段冰坡长约二三十米,很陡,里边靠岩壁,外 边是深谷,西下的夕阳在冰坡上反射出眩目的蓝光。先头的队伍在冰坡上铺得些土, 也被风刮跑了, 尹指导员他们互相拉扯着滑了下去,马匹也陆续滑了下去,他们怕 女同志往下滑有危险, 特意在冰坡上拉起一根牛毛绳,“二指导”不愧是个老兵, 她拽着牛毛绳哧溜一下就滑下去了, 川妹子田胆子最小,抓着绳子试了几下,腿脚 打颤, 不敢往下滑,只好又在她的腰上拴了一根保险绳。快板陈和罗大个他们在上 边拉着保险绳, 一点一点地往下放,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四川女兵下放到冰坡下边。 接着, 假小子赵和阿拉李她们都不用在腰上拴保险绳,自己拽着那根牛毛绳就滑了 下去。

  轮到我了, 眼看这危险的地势,要是滑歪了,碰到靠里边的石头受点伤还不大 紧, 掉到外边的深谷里,那可就没命了,我拽住牛毛绳,心里直发虚,手心捏着冷 汗。 尹指导员和阿拉李他们在下边叫我不要慌,拽紧绳子,上身保持平衡,慢慢滑 下来。 我也记不清,当时我是怎样闭着眼睛,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滑到冰坡下边 的,至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后怕。

  下冰坡就折腾了我们个把小时, 眼看太阳落山了,天色昏暗下来,队伍还在半 山腰的山道上绕来绕去,这时,队伍已人困马乏,下山下得膝盖酸软,腿肚子发胀, 直想坐下来休息, 看样子天黑前是下不到山脚了。又走了不大一会儿,指挥部下达 了就地宿营的命令。 这下可叫老管理员为难了,在内地,行军宿营前,管理员总是 先到前面的宿营地去“号房子” ,用粉笔在门上写下各科室班组的代号;来到高原 后, 行军宿营时,管理员就用铁锹在荒滩草地上,划一些记号,让大家在那里搭帐 篷, 就算是“号房子”了。眼下,在这大雪山的半山上宿营,到处是冰雪岩石,斜 坡陡坎, 连块球场大的平地也找不到,叫他咋号房子呢。在艰难困苦面前,这位来 自老根据地的管理员仍不失他那一贯的幽默风趣。 他推推军帽,挠挠脑袋,上下左 右打量了一下, 然后站在一块石头上,拖着河南腔对大家说,“今晚是个特殊的宿 营地, 俺失职了,俺的房子号不成了,搭帐篷的记号也划不了了,请同志们”贡巴 抹充若囊“他说了一句不要见怪的藏话, 还把军帽脱下来,在胸前绕一圈,行了个 藏礼, 逗得大家顿时活跃起来。接着。他抬起左手朝上方指指,“喏,大家请看, 从那块大黑石起, ”他又用右手指着下方“到那个弯弯,这一带就是我们宣传部的 宿营地, 各科室班组自己找地方搭帐篷去吧,把地势比较平坦,比较背风的地方, 留给领导和女同志们,困难面前大家多讲团结友爱。”

  我们宣传部的几个女同志找了一处山洼搭帐篷。 地冻得很硬,老表周躬着腰在 左上角钉帐篷钉, 钉了好一会儿,直起腰来喘息着说行了,“二指导”过去一拽, 铁钉就蹦出来了, 她搬起一块砖头大的石头使劲往下砸,一边砸一边自言自语,我 叫你硬! 我叫你硬!我们也都像她那样用石块狠砸帐篷四角的铁钉,费了好大劲, 总算把帐篷支起来了。 天黑了,也找不到烧柴和干牛粪,我们几个女同志只好吃了 点代食粉干粮, 就挤进小帐篷里和衣而卧。“二指导”和阿拉李她们年龄较大的睡 在帐篷门口, 让川妹子田和我年龄较小的睡在帐篷中间。“二指导”还叮嘱我们, 不要睡得太死了, 听说当年红军长征途中,有几个女战士在雪地露营,第二天早晨 天大亮了,帐篷里还没有动静,进去一看,她们都冻僵了,大家赶快烧起火来烘烤, 才把她们烤醒过来。 我们几个平时对“二指导”总是敬而远之,觉得她太马列,爱 教训人,原来在困难的时候,她却让人感到亲切可爱。

  睡觉, 在今天晚上成了有名无实,风呼呼地丛帐篷顶上刮过,冷气丛缝隙里钻 进来, 帐篷里像冰窟窿似的,我冰手冰脚一点也暖不热,身下的一块石头正硌在我 的腰上, 被身体暖化了的冰冻直往上冒寒气,我卷着腿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冻得根 本睡不着, 只觉得帐篷在山风中不住抖动,仿佛风浪中的一叶扁舟。我闭着眼睛, 尽量控制自己睡一会儿, 渐渐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迷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迷迷 糊糊中觉得风越刮越大, 忽听得哗啦一声,一块什么东西蒙在我的脸上。不好,帐 篷刮倒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几个女同志都说昨晚真够呛,有的说硌得腰疼,有的 说冻得透心凉,我说我可是当了一夜团长。谈到大风刮倒帐篷的事,大家哭笑不得, 还编了一首打油诗:睡眼正朦胧,忽然刮大风,翻身忙爬起——追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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