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黄毛丫头变成了白雪公主

  羌塘, 一块面积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高地,铺展在藏北穹形天幕下。它的西 北部地势高寒, 荒漠寂寥,被称为“无人区”,但甚产湖盐,每当夏秋之际,那里 也不时响起牦牛队驮运湖盐的驮铃声。 它的东南部即常说的藏北草原,是西藏主要 畜牧区, 波浪似的地表,起伏绵延,溪流湖泊交错其间,散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天 然牧场。 初冬季节,我们军直单位过怒江去嘉黎途中,从它的东南边沿擦过,虽未 窥全貌,但已领略到了它那高亢辽阔、冰雪茫茫的博大气势。

  白雪, 到处是白雪,前后左右是白雪,放眼望去,遥远的天边还是白雪。大地 铺上了硕大无朋的雪被, 雪被象新棉絮般的蓬松柔软,纤尘不染,冰风在雪被上雕 刻出许多波浪似的花纹和图案,我真不忍心踩上去破坏它们。

  队伍在雪原上踩出一条路来, 前面留下的脚印,很快被飞雪填平,后面的又踩 出了新的脚印。 路是人走出来的,路在脚下,实乃至理名言。地势平缓,脚下又是 松软的积雪, 走起来叫人放心,也不觉得怎么累。不象在高山深谷间行进,令人精 神紧张,老捏着一把汗,特别累。走着走着,我听见风雪中隐隐传来歌声和欢笑声, 这是有的队列在相互拉歌,歌声与雪花齐飞。

  雪越下越大, 雪花纷纷扬扬的撒落下来,落在同志们的身上、背包上和马驮子 上, 不多会儿,队伍就变成了一条白色长龙,在莽莽雪原上蜿蜒蠕动。寒风呼啸, 迎面扑来的雪花钻进我的脖子里, 沾在我的眉毛上,得不断用手去拂掉,不然雪花 就会堆在眉毛上肿起来看不见路。 这情景不禁使我想起了张打油的打油诗:江山一 笼统,井口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首打油诗真不错,很有生活气息, 此刻我的身上不是变白了吗, 我牵的大白马不是肿起来了吗!唐代大诗人李白曾有 “燕山飞雪大如席”之句,我照葫芦画瓢,也胡诌了一句:羌塘飞雪密如织。

  四野空旷, 没遮没拦,偏偏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女同志都想小便,川妹子田更 是急得不行, 嚷她快要尿在裤子里了。以往,女同志都是找个岩石、沟坎或者大树 后面去方便。 这下怎么办?假小子赵生长在华北平原,对此颇具应变能力。她招呼 我们几个女同志赶快过去, 按照她的指挥,围成半圈人墙,让川妹子田先蹲在人墙 后面方便, 随后我们几个女同志也如法炮制,轮流方便了一下。大伙一致称赞这个 露天厕所清洁卫生,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流动厕所。

  在进军西藏这样漫长而艰巨的征途中, 女兵们确实有其特殊困难。那时候,没 有现在这样柔软舒适的卫生巾, 月经来了只有使用土法生产的粗糙厚硬的草纸,走 起路来,常常把腿缝磨出血口,专心的疼。越往西走,离后方内地越远,时间一长, 随身带的草纸也用完了, 又无处去买,只好撕棉衣或被子里的棉花来用。渡过怒江 后, 首长发现有些女同志的棉衣半截都空了,冻得发抖,立即给后方发加急电报, 叫赶快给女同志们运草纸来。

  踏上高原, 少不了跟冰雪打交道,可是像现在这样在无边无际的雪地里行军还 未曾有过。 羌塘,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大草原,对我这个在淮河边水窝里长大的人太 具有吸引力了。 现在,白雪覆盖了外界的一切,我虽然看不见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 原风光,但却覆盖不了我心头新鲜神秘的感觉。

  透过飞雪, 我不住东张西望。小狗般大小的雪猪(旱獭)在雪窝里钻来钻去, 看样子很自在; 三三两两的红嘴乌鸦把嘴伸到积雪下觅食;一群黄羊(藏羚羊)竖 着尖尖的犄角站在不远处, 任凭风雪吹打,凝然不动。后来我才知道,雪猪肉有一 股土腥味, 藏地人不吃,穷苦牧人常把雪猪的皮剥下来围在头上当帽子;红嘴乌鸦 生性耐寒, 登山队员在海拔7000多米的冰雪高地,还看见它在活动。藏北草原上的 野生动物很多,还有野牦牛、野驴、灰狼、獐子和狐狸等。可惜我们当时匆匆而过, 未能看见它们。

  下午雪停了。 雪刚一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掀去盖在我们头顶上的帘 幕,顿时露出明净的天空,羌塘的天气竟变化得这么快!

  “那是什么东西? ”队伍里有人在问。我循声望去,右前方的雪窝里露出一个 黑色的帐篷顶尖。

  啊! 牛毛帐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牧民住的牛毛帐篷,觉得很新鲜。等走近一 看, 这顶帐篷像一只黑色大蜘蛛趴在雪地上,帐篷织得密密实实的,三面围着挡风 的草坯, 我想里边一定很暖和。帐篷绳上挂着一些残破的经幡,门口用铁链拴着一 头獒犬。 獒犬浑身黧黑,长毛卷曲如狮鬃,听说它凶猛强悍,能追回跑散的牦牛, 驱赶豺狼保护羊群, 还能看守帐幕防止盗贼,是主人得力的帮手,一头好的獒犬, 要值几头牦牛。 獒犬一见我们这些过路的陌生人,立即咆哮纵扑,把铁链挣得咔咔 响, 主人赶快把它拉到帐篷里面去了。主人是个中年牧民,羌塘的风雪严寒和强烈 的紫外线把他的脸庞染成了酱红色。 他穿着一件袍袖宽畅的羊皮袄,这种皮袄夜间 拉到头顶上当被子盖, 白天把一只袍袖拴在腰间,脱出一个臂膀方便干活,倒是具 有地区特色。 我们宣传部的事务长正在牛毛帐篷门口跟牧民主人比比划划,好像推 让什么。 到宿营地后才知道事务长去买干牛粪,牧民主人不收钱,硬要把那袋干牛 粪送给“金珠玛米”。

  尽管冰天雪地, 给部队的行军生活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但同志们都沉 浸在对白雪的喜爱之中, 把困难全不当一回事。搭帐篷时,我们几个女兵象玩雪球 似的又说又笑。 这也难怪呀,那时我们多年轻,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一二,小的川 妹子田才刚满十六,要在家里,正是躺在妈妈怀里撒娇的黄毛丫头哩。

  我们把铲掉的积雪垒成一圈雪墙, 在雪墙上砌了一排墙垛,说这就是我们今晚 住宿的白玉宫。 大伙还一齐动手,在雪墙门口堆了个高高大大的雪人,说是站岗的 武士。我从挎包里取来在阿错冰川湖边拣的两颗黑亮亮的卵石,嵌进雪人的眼窝里, 武士顿时神采弈弈。

  铲掉积雪, 下面是一层冰,再也铲不动了,只好把帐篷搭在冰层上,说它是我 们的白玉床。 冰很硬,帐篷橛子钉不进去,好不容易找了块碗口大的石头来砸,石 头一下破成两半。 橛子钉不紧,绳子那边一拽,帐篷就往那边歪,这边一拽,帐篷 又往这边斜, 好象拔河似的老固定不住。正在犯难的时候,炊事班贵州籍炊事员挑 着一付帆布桶,扛着一把十字镐过来了。

  “喂! 小贵同志,把你的铁镐借来用一用。”贵州籍炊事员个子小,我们平时 都爱叫他小贵,他也答应。

  “做啥子? 我还要去刨雪挖冰来烧水煮饭哩。在川西驻军,我的主要任务是跳 水劈柴, 而今却成了刨雪挖冰拣干牛粪咯。”

  我们随口说,“生活高原化嘛,有啥奇怪的。”

  “你们在雪地上搭帐篷,不也是生活高原化嘛,大家彼此彼此。”

  川妹子田在一旁急了,“你这个小同志,不要光顾磨牙,快把铁镐拿过来哟。”

  “你是大同志?”贵州籍炊事员白了她一眼。

  我们搭帐篷费事, 炊事班煮晚饭更抓瞎。三担冰雪,烧了一袋干牛粪,才融化 了不到半锅水, 看样子就是把现有的干牛粪都烧光了,也熬不熟一锅代食粉糊糊, 最后只好每人舀碗半开不开的开水,凑合着吃点干代食粉完事。

  寒冷随着夜色把我们包围起来。 临睡时,阿拉李忽然告诫大伙,“你们今晚睡 觉要多翻身哟。”她说得煞有介事,我们一时不知何故,忙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阿拉李噗哧笑了,“担心你们给冻在白玉床上了呗。”

  白玉床说起来好听,睡起来可不舒服,冷冰冰硬帮帮的,一睡下我就缩成一团, 当起了“团长”。偏偏刚睡下,假小子赵不知咋地竟说起她小时候看见过的狼群来。 她倒随便说说, 我可禁不住心生疑惧,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在动物园和电影里见过的 豺狼那尖利的牙齿和发绿的眼睛; 心想附近该会不会有狼群吧?明知即使有狼群也 不可能来袭击我们的营地,耳边却仿佛听到雪地上有沙沙的异样响声,折腾了半夜。

  夜深了, 雪花在无声地飘落,洁白又一次铺盖大地,从帐篷缝挤进来的雪花落 在我的脸上, 很快融化成一滴水,冰凉冰凉的滑过脸颊。我卷缩着,迷迷糊糊的觉 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太困了,也不想去管它。

  第二天一早发现帐篷给雪压塌了, 我们都被埋在雪堆里,动动腰,身子倒没冻 在地上, 可是我们的解放牌胶鞋却被冻在地上了,左摇右晃好几下才拔掉。大伙从 雪堆里钻出来, 满头满脸都是雪,活脱脱一个雪人,眉毛上也结了冰,用手一抹, 沙沙掉下一串冰渣子。

  江西女兵老表周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 一边风趣地欢叫,“哈哈!我这个丑小 鸭居然变成了白天鹅。”

  我们这些黄毛丫头也都变成白雪公主啦!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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