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巷幽思
央视国际 2003年12月30日 16:43
作者:木末之风
明末清初的济宁,是州治驻地,且是大运河水路中极其重要的码头,当年每年运往京城的皇粮有一百万担,其中就有三十万担在这儿装运,尤其是这儿的手工业又极其发达,因而,济宁并不应该缺乏让人魂牵梦萦的巷子。像大名鼎鼎的竹竿巷,就因极具北方城镇小巷前店后坊的建制,而一直为人们所记挂。
然而,那毕竟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记得在我还小时,那时我们乡里人还称之为济宁州,跟随父亲逛济宁城,还依稀看得见那青砖起脊的瓦房,窄窄且又曲曲的石板小巷,小巷的上空被用白布或色布搭起的棚子遮蔽下,行走其间,有的是凉生生的阴凉……间或还有几家做生意的,像田家的馅饼,杨家的水饺,金家的羊汤,玉堂的酱菜……在我的记忆中,虽说不上每家每户的店铺里在做什么,只知道有的叫卖,有的只是叮叮当当的响。但那一个个的小巷的名字,却至今仍说得出口,像烧酒胡同,竹竿巷,打绳街,打铜街,大油篓街,小油篓街,糖坊街……
然而,随着改革开放,随着城市的改造,这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济宁人,仿佛一夜间忘掉了自己的历史,将这些许的大街小巷都拓宽了,改样了,只留下两边像小箱子一样的楼房和那一条条柏油路,虽然也保留了原来的名字,却让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点儿粘得上边的蛛丝马迹。于是,济宁似乎变成了一本只有封面的历史书。
不料,一次偶然的迷路,让我那早已蛰伏的记忆又慢慢地苏醒了。
那是昨天,也就是2000年的9月16日,我给家住皇经阁街的汪雁洲老先生送为他刻制的三方篆章。为了走近路,反倒跑迷了路,先是去了驴市口街,又转到了考院街,最后又转到了税务街,往南又转到了冰窖街,最后方找到皇经阁街。
在这一片民居中,有很多的街道,我不但从没有走过,像考院街我却是从未听说过的。但,也正是这一片陌生的民居,竟然大都还是窄窄而且曲折的小巷,有的依然还是石板铺地,光光的,滑滑的,而石板相连处,大都被车轮和岁月轧出了明显的凹沟。两边的房屋虽几经改造,但从布局上,依然可见当年窄房浅屋的建筑格局和民居特点。有的还依然保留着大杂院的作派,而大门口那早已十分少见的拱券门头,更是引发着人们对老济宁的幽思——虽然那极富北方民居特色的石雕门墩没有见,但依然让人觉得亲切、温暖;虽然那低矮的青砖墙地基处已被岁月、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甚至落着粉末;虽然青泥瓦铺就的一波一折的房顶也早已是长满荒草,有的还看得见一墩墩石莲;虽然那小小的窗户,矮矮的门,不免让人觉得有点闷气……但这毕竟是为我们的祖先遮掩了风雨,遮蔽了严寒,度过了青黄不接的饥荒,度过了兵荒马乱的动荡的老屋呀!
看到这曲折幽暗的小巷,我就仿佛看见当年那穿着大襟粗布褂的老奶奶,迈着颤巍巍的小裹脚,到街头巷尾去买豆腐脑;看到小巷中那粗扭转折的老槐树,就仿佛看见在春风送暖的五月,还穿着摞满补丁的老棉袄的老爷爷用头上绑着镰刀的竹竿在削槐花榆钱;看那石板上那光光滑滑的凹槽,就仿佛看见扎着蓝布扎腰,打着绑腿的中年汉子推着独轮车吱呀吱呀地从小巷这头推倒小巷那头,并不时地叫卖着:“换土了缸土了盆了——”
这早已成为了过去,成为了不和适宜的东西,以至于有许多人在记忆中早已将她抹去,仿佛她从没有存在过……我看着这片越来越破旧,越来越不招人喜欢的小巷边的老屋,再看其间间或拔地而起的住宅楼,真从心里为那小巷,为那老屋,为那券门,为那石莲,为那老槐树担心,担心她们还能留待多久,担心她们是否也会像竹竿巷、翰林街、汉石桥街等只留下一个空壳似的名字,甚至像烧酒胡同早已没有了踪影,也没在原地留下名字,被一片新盖的楼房淹没了……像铺满石板的北门大街连同她两边的店铺早已变成了平直宽阔的古槐路……
社会要发展,生活要改善。当然就会有新陈代谢,当然就要有所舍弃,但当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发展到要舍弃她最根本的传统与文化时,当她原来的特点与动人之处都荡然无存的时候,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悲剧吗?当这种悲剧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人们再回过头看时,你还知晓自己的家园,自己的根本在哪里吗?当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家园是否是原来的那个家园时,他乡人到了次地,又能欣赏、回味、留恋她的什么呢?
江南的周庄、云南的丽江、山西的平遥,每每后能让她的子孙牵肠挂肚,时时都能让走近她的人魂牵梦萦,靠得难道是那几条平直的大街吗?难道是她那几幢漂亮的现代大楼吗?难道是那人工雕琢的绿地广场吗?
我不是复古派,但我留恋老济宁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以行业命名的曲曲小巷;我留恋那极富民族特色而又极富人情色彩的大杂院;我留恋那夕阳下街头巷尾鸡飞狗跳的安逸的平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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