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乡村--木卡姆的虚幻与现实之旅【风沙星空】03-27
央视国际 2004年03月29日 16:36
吐鲁番十二木卡姆与“诺鲁孜节”一道在鲁克沁延续了几千年了。
2004年3月20日,鄯善县鲁克沁镇中学的操场上,一场弘扬鲁克沁历史文化的十二木卡姆演唱会伴随着欢度“诺鲁孜节”的活动正在如痴如醉地进行。
一、
春天的舒爽早一个月来到吐鲁番盆地东部的鲁克沁绿洲,火焰山阻挡了天山阴冷的空气,柳树已泛出绿色,赶着驴车、扛着坎土曼的维族老乡走在乡间公路和阡陌田野,勤快的农人已开始在田间为葡萄开墩。
这个季节阳光柔和,春风和煦。鲁克沁镇十字路口北边的中学操场上热瓦甫、都塔尔、手鼓伴奏下的木卡姆演唱声已传至耳间,胡腔胡调回荡在春天带有桑葡汁液甜味的空中。
我们加快脚步,急匆匆跨入土墙围起的操场上的演唱会现场,蹿动的人头已里外三层地围站在长方形的操场上,维吾尔、回、汉和一些从脸庞上看不出是哪个民族的上千人正亢奋地站着、坐着、跳着、舞着、弹着、唱着……
这种场景我是第一次见。关于群众性文化活动的记忆已停留在文革时期的歌唱领袖,而在这个金钱、物欲横流的年代,乡村的这种场面的确叫我耳目一新。
据说,每年的春分时节,新疆的柯尔克孜、哈萨克、维吾尔、塔吉克、塔塔尔、乌孜别克等民族都要进行“诺鲁孜节”,以庆祝严寒冬天的离去、明媚春天的来临。至于这个节日缘自何时,谁也说不清了--但,即使说不清的传统,人们依然保留、继承和延续了下来。
十几位身穿维吾尔传统服饰的弹唱艺术家正在演唱。操场上铺着各种颜色的地毯,地毯上胡舞的脚步正在飞旋,从飞旋的脚步和旋转的舞姿朝上送眼,十几个亮丽的维吾尔族姑娘面容妩媚、百媚千姿地舞着、旋着。
二、
维吾尔族的十二木卡姆有喀什、莎车、和田绿洲风格的《十二木卡姆》,有叶尔羌河岸、塔里木河上游的麦盖提、巴楚、阿瓦提风格的《刀郎木卡姆》,有东天山脚下戈壁绿洲哈密风格的《哈密木卡姆》和火洲吐鲁番盆地的《吐鲁番木卡姆》等多种。吐鲁番木卡姆是保留最完整、内容最丰富的木卡姆,而鲁克沁地区的木卡姆又是《吐鲁番木卡姆》的精华所在。
西域历史上的各个少数民族在绿洲草原、河流高山、沙漠戈壁繁衍生息的几千年中,产生了西域乐舞,创造了《悦班乐》、《龟兹乐》、《于阗乐》、《高昌乐》等且歌且舞的演唱、表演形式,并逐步形成了十二木卡姆套曲。这些音乐建筑在宗教、农耕、畜牧、劳动、爱情甚至巫术、咒语的基础之上,在人们的草原沙漠迁徙变成绿洲定居之后演变成一种绿洲城邦文/化,在西域古老的疏勒、于阗、龟兹、高昌、伊州等地流传并发扬。中原朝廷就特别乐于欣赏龟兹乐舞--在公元550年之后的北齐时期,龟兹乐舞就得到了皇帝的赞许。白居易曾描述宫中胡女的飞旋: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万周已无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胡旋女.戒近习也》)
木卡姆的内容、形式非常丰富。在古老的年代,西域乐舞大多是伴随着宗教仪式进行的,因而受众面广泛。宗教演绎的是顶礼膜拜,而宗教仪式中的歌唱便是赞美诗:
“你给我的安慰如同爹娘,你是玫瑰酿成的蜜糖;我要遨游,我要飞翔,你就是我心灵的翅膀”。
宗教深入人心后,人们开始歌唱生活、劳动和爱情:
“我的情人阿依木汗,我一直把她放心上。可是她要离我而去,她是不是有了新欢?为了留住阿依木汗,我悄悄来到她的花园。过去我不该冷落了你,只顾自己跳美西来甫”(吐鲁番木卡姆中的歌词)。
四、
这支由乡村艺人组成的民间木卡姆演唱会已持续了2个多小时,在我们抵达操场时,他们正演唱木卡姆第一个套曲中的第二曲。
我无法听懂歌词的内容,但是,我分明可以从歌者浑厚、圆润、饱满的歌声和充满激情的面部表情上读懂歌中的含义。把历史写在音乐和歌声中的维吾尔人似乎更钟情于一浪高过一浪的歌唱,在田野地头、葡萄架下甚至不大的庭院,他们都能洪唱出这种震撼,音阶和旋律充斥他们的心房里,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
我盘腿坐在四周已坐满游客的红绿地毯上,音乐和音符像潮水般扑面而来,歌声像海浪般涌来,散做朵朵浪花沁入胸膛。那一刻,我甚至闭上了眼睛,抛弃了奔波2个多小时路程的困顿,用心灵去接受这朵朵浪花。
睁开眼,我开始紧盯那几个老歌者:弹奏热瓦甫的那位,蓄了一缕花白的胡子,但却有着小伙子般铿锵有力的歌声;弹奏都塔尔的那位,满面红光,凝眸聚神;拍打手鼓的那位,坐姿端正,击打手鼓的动作娴熟、优雅、俊美而有力。
“我采来一束鲜花,献给我的情人热娜;她使我坠入爱河,我却得不到她......几十岁的老汉唱着年轻时候曾经唱过的情歌,歌唱时,他们是否也在回忆?
爱情是维吾尔人除宗教以外最衷情的歌唱主题,因为,玫瑰和葡萄总是香浓和甜蜜的,这个季节也总是会产生爱情。
引吭高歌的木卡姆,连小孩子都能听懂的甜美歌词中,人们开始款步走上红绿地毯,寻找一个切入点,再开始他们的胡旋舞--沧桑、圆润、稚嫩的肢体同时舒展开来,随韵翩翩,酣畅淋漓。舒展的肢体中,你就看到了老者沧桑中的轻歌曼舞、少女长辫的飘曳四起、少妇长裙的缓缓蓬转和巴郎头上流畅线条花帽的迅速旋转……
对舞者中的尼牙孜汗这位60岁的胖妇女和吾加木.尼牙孜这位80岁的花白胡子老汉是人们再熟悉不过的舞者了,在鲁克沁,无人不知这对伴舞的艺人。前者绿釉般的马夹和金黄色的长裙、后者黑色的长袷袢和紫红色的花帽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每次演出,人们都被他俩不可思议的伴舞的力量所鼓动:一个慈眉善目,轻柔如嫩绿的生命之叶,一个英武睿智,强劲如出猎的猎手, --舞到极致,他俩会抖肩展肢,眉目生情。
观者已开始为他俩发出喝彩和掌声,但他俩并不受这喝彩的侵浸,依然飘忽着肢体,仿佛空旷的尘世中只有音乐、歌声和舞蹈。
我张口结舌地置身于这种似洪荒中的动与静中,用心去体会木卡姆弹唱和舞者的旋转;我顾不得手中的相机快门,顾不得喧闹人群中的喝彩--有点虚幻,有点飘渺--我开始遐想远古西域的绿洲、绿洲上的玫瑰花园,花园中歌唱的原住居民……
吐鲁番十二木卡姆有十二组套曲二十四个片段,每个片段的演唱都需要半个时辰,今天,“诺鲁孜节”的十二木卡姆仅仅演唱了一个套曲的两个片段,而十二个套曲需要不停地演唱一个昼夜。
然而,这群维吾尔人在演唱时却弹者不疲、唱者不倦、舞者不息。这种不疲不倦不息的答案仅仅在于:居住在西域地的维吾尔人热爱他们的生活、热爱他们的家园。
延续了几千年的“诺鲁孜节”在沙漠边缘的维吾尔绿洲演变成十二木卡姆演唱会、麦西来甫舞蹈,在帕米尔高原上的雪岭下演变成塔吉克人的鹰笛高奏,在天山腹地流线型的草原和帕米尔高原演变成哈萨克、柯尔克孜人的阿肯弹唱、玛纳斯演唱。
五、
来鲁克沁之前,一位朋友赞叹到,难道艺术只存在于高雅的音乐舞蹈殿堂?谁说牧羊人的小曲不是艺术?
这话我爱听。在麦盖提的央塔克乡,我听过世居叶尔羌河畔的维吾尔刀郎人在自家地毯上演绎的刀郎木卡姆,在托克逊的克尔涧镇,我看过世居天山南麓荒芜山谷中的维吾尔人通宵达旦跳起的纳孜尔库姆,在麦盖提县的阿依巴格乡,我参加过世居塔里木河胡杨林间的维吾尔人跳起的多浪麦西来甫……
这些骨子里就具备歌舞元素的维吾尔人,挥惯了坎土曼的手,握惯了牧羊鞭的手,永远也洗不去有羊膻味的手,尽管手掌的纹路已模糊凌乱、粗糙生茧,但,拿起乐器,在木卡姆演唱和麦西来甫的舞姿中一个个都变成了音乐天才、舞蹈巨星。他们是天生的、与生俱来的艺术家。
六、
“楚水秦川过几重,柳中城里遇春风。花凝红杏胭脂浅,酒压葡萄琥珀浓”。明永乐11年(1413年),明成祖派陈诚来西域,路经柳中(即鲁克沁)留下了这首《鲁陈城》(即鲁克沁)的诗歌。再追溯到2000年前的汉代,鲁克沁就成为中原经营开发西域的重要据点,汉武帝移民屯田后这里使鲁克沁成为花果盛开的美好乐园,“厥土良田”、“稼樯荫盛”,逐渐形成丝绸之路北道、大海道上的重要政治、军事、经济地位,这种繁盛和辉煌一直延续到20世纪40年代后期的鲁克沁郡王府。现在,历史深厚的柳中城变成了坎井流淌、绿树葱郁、桑葡连片、瓜果飘香的乡村沃野。
历史就如同人的年龄般不可后退。有着独特艺术魅力、词曲美妙动听、舞蹈优美动人,集音乐、歌唱、舞蹈于一体的鲁克沁(吐鲁番)十二木卡姆当然也同样有着尴尬的局面:精者已逝,老者将去,新者丢弃,后继乏人,保留在民间、口头的音乐、歌声和舞蹈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丢弃得有点叫人扼腕。
鲁克沁镇“诺鲁孜节”上的十二木卡姆演唱会尽管只是一个套曲的两个片段,但却足以叫游人留恋。
回程中经过斯尔克甫村、连木沁沟、阿斯塔那村、苏贝希买里、麻扎村中映入眼帘的黄土民居、木门彩绘、佛窟穹隆以及生动的维吾尔人脸谱、服装一直左右着我的思绪,这一处那一地的佛教洞窟、伊教麻扎、烽燧坎井、流水绕村以及含苞待放的杏花桃花一直缠绕着我的思绪--舍弃了历史和文化的绿洲不就是一片连天连地的沙漠吗?
图:鲁克沁镇“诺鲁孜节”《十二木卡姆》演唱会上克孜(小姑娘)们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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