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乡村--海勒其的“花地毯”
央视国际 (2005年03月25日 13:46)
一、
从巴格其镇的核桃树庄园出来,我就开始寻找散布在海勒其村中的家庭手工地毯作坊。但问了路边好几拨维吾尔农人,谁都听不懂我的汉话。
拦住从林间走来的两个半大巴郎,想着他们可能懂汉语。但交流了半天还是不懂。于是我想起在麦盖提希依提墩上厕所时做动作的交流方式,便向他俩学着手拿梭子上下摆动的姿势。天,终于懂了。
这时,我已是满头大汗了--急的,谁也弄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之后,同去的朋友很有感触地说:“我决定,回去学维语。”
两个小巴郎上了我们的车,引我们向林间狭窄的土路驶去。
土路上的虚土足有10公分,被汽车轮子碾压后升在半空中难以散去。路过几个站有农人的家院,我有意将车速放得很慢。
在迷宫般的绿树浓荫土路上转了好几个弯,巴郎喊了声“托合塔!”(维语:停下),车停在了阳光很足的维吾尔农户家门口。四处很安静。
二、
砖木结构的屋檐上、院门两侧绘有彩画,颜色和我见过的很多古城里的墙画相似,只不过画法不一样,这里多了花鸟鱼虫。
6个半大的克孜巴郎(小姑娘)正在正午的阳光下缠绕羊毛线,穿着五颜六色的上衣,套着花裙子。
克孜们见我们走来,很惊奇,面对着我们的相机,有的扭头,有的抿嘴,有的干脆跑进了院子里。我们也随她们进入院子。
院子很大,有四合院的架势,天井上搭着椽子,搭在上面的葡萄藤已不多,阳光穿过,撒在地上,显得光荫截然。
然后我们就进入了这家的地毯作坊。
作坊很简陋,砖墙,泥抹,还开有几个天窗,几台织机摆在屋子中央,里面有一、二十个克孜正坐在织机前有说有笑地织着地毯,即将完工的和刚刚开织的十几块地毯垂直地挂着,一组两张,总共六张。
织地毯的克孜见来了这么一群汉人,也不知道是哪级别的,哪里来的,胆小的,都离开了座位,躲在地毯后面,用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我们。
织机顶上挂着各色的羊毛线,织一种,就拽下一种线,一张碎花地毯便有了模样。
我便盯着挂着的那张地毯。
和田地毯属东方民族的手工地毯,与巴基斯坦和土耳其的不一样,只用和田的羊毛织,粗细适中,弹力强,拉力大,有丝般光泽,而且不掉毛,手感好,图案以植物的花、果、枝叶以及动物、几个图形构成,显示出维吾尔人的民族风格和艺术特色。
“和田的地毯是世界上最好的手工地毯。”我就带着这种想法观看着几个克孜的织造:
织机上这张刚刚开织的地毯,白色粗线垂直相连,2米多长,克孜们坐在它面前,手中的织线和砍刀不停地上下移动着。
这张地毯的图案极其别致,以黄土色和深蓝色为基调,3个克孜对照着摆在她们面前的一幅充分体现了维吾尔人临摹技能的图案,织就着简洁明快、高雅富贵色调的地毯。
在上下移动的梭线和砍刀中,我发现有个年纪极小的克孜(她顶多只有6、7岁)也在娴熟地操作着。我试图和她聊些什么。但当我的脚步挪到她的身后并发发出询问的声音时,她竟迅速放下手中的梭线和砍刀,捂着白嫩的脸,羞涩地跑到另一张地毯后面,引得其他克孜都抿嘴笑起。
我甚至以为她是童工。因为她的身姿很矮小,脸庞稚嫩,加上她的羞涩。
其实,在作坊里织地毯的克孜们都不大,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就是躲起来的她。
正是国庆期间,孩子们便在地毯前消磨时光兼挣一点学费。
地毯是美丽的,眼前的这些克孜们更是美丽。她们有着灿烂的笑脸以及童稚的眼神,更有清亮如水的心境。
我忽然想起《天工开物》里对古代和阗人采玉的描述:“其地有名望者,河水多聚玉,其俗以女人赤身投水而取者,云阴气相召,则玉留不逝,易于捞取。”
院子里已聚拢了很多的克孜和巴郎,作坊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也跟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听着我们的说话。
三、
语言不通便没法了解更多的关于织地毯的故事。我向围拢的克孜们喊了一声:“谁会汉语?”后便从花花绿绿的衣裙和黑头发白皮肤的克孜当中传来一个声音:“我会!”
然后站出一个十二、三岁的蒙着纱巾的克孜。
然后,她就充当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翻译。
地毯的织造都是事先预订的,大小规格、花色品种由收购商确定,织造人并不提前织毯。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资金占压。
一张地毯大约需要耗去3个成熟年纪的织工一个月的时间,而每平方米地毯的利润仅有30多元。
一张不大的地毯给心境不奢却又恬淡的农人带来了色彩艳丽的希望,一个家族延续在绿色和黄色交替的绿洲田园,一个民族也声声不息地繁盛在这块千年以来各色人种、各种文化与耕种交汇的黄壤土地上。
美,一定是不自知的,也是安然存在的,因此,美,一定也是淳朴和真挚的。
作坊里的这群克孜们给我的正是这种印记。
来去巴格其的村庄很多次,这次,我也许对和田的田园生活和农人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我从过去对他们的漠然--因为我对他们的不熟知--到这次对他们的敬畏,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推动力量,反正,我对这里开始有了虔诚。
真有点不想叫这种美丽图案的地毯变成商品,因为,它是克孜们对现实生活、未来爱情织就的一份企盼,梭线挥动下已不是道道工序,而成了对美的编织,编织出来的正是她们心中的七色阳光。
城市里的地毯总叫我产生一种庸俗,我更喜欢海勒其村织出的美感。
我又联想到了颜色,海勒其、巴格其、和田、新疆的颜色:黄土的颜色厚重踏实,沙漠的颜色虚幻飘渺,毡房的颜色清净纯洁,艾德丽斯的颜色典雅高贵,民居的回廊颜色艺术简洁,英吉沙刀柄的颜色粗野大气,陶器的颜色粗朴稳重,木简的颜色力量扩张,绿洲的颜色生机勃勃……
我好色,好新疆的色,好海勒其的色,好作坊里的色,因为,它们给我以愉悦,给我以真挚,给我以永恒--无法描述,只有感叹。
四、
我们向主人提出了参观他家居室的请求,懂汉语的克孜便带我们走了进去。
主人家的居室有三大间,建筑风格有种天边王室的气派,显得优雅而大气:门上漆有从古老的波斯印度演化来的画卷,柱上刻有楗陀螺花纹;宽敞的院落,新上的木椽散发着白杨木的清香,高高的天窗永远接纳着充沛的阳光;通往客厅的台阶铺有地毯;客厅里更宽敞,足以接纳一、二十人的到来;木制的壁柜有很多隔挡,里面放着古朴的装饰物;地上虽是砖块,但同样也铺有干净的地毯;墙上也挂着壁毯。
令人羡慕的居室--完全不像城市楼房里的装饰,粗俗,有甲醛味,有永远也散不去的马桶味。
在一间居室里的炕上,铺着一排地毯。主人告诉我们,这是收购商预订并已完工的地毯。我撩起一块看着,抚摸着,羡慕着主人家的高贵与阔绰。
但主人的朴素却很容易看出来,缘自那张朴素的脸。
他并不是倒生意的贩子,他是一家地毯作坊的主人。如果没有织造地毯,也许他还扛着坎土曼赤着脚走在田埂上。
五、
作坊里织地毯的克孜和巴郎们围在我们周围,跟前跟后。我们开始与他们合影。
叫我吃惊的是,不知从哪里钻出近百个克孜和巴郎,克孜一律蒙纱巾,巴郎一律戴白帽;穿鞋的,光脚的;穿毛衣的,穿裙子的;甚至还有抱着更小克孜的……全都站在、坐在铺了地毯的院子里不高的土炕沿上,然后,齐刷刷地盯着眼前的几台相机。
这张图片上,克孜们像是一条条色彩鲜明的梭线,铺陈出一张艳丽的海勒其画面--之后,我们称它为“花地毯”。
我数了数,“花地毯”上有53张脸,每一张脸,都漾着午后阳光下的灿烂。
快散去,我问这些克孜,谁叫古丽?一下子,举了十多双古丽的手。
六、
有人说,古时候的和田有个勤劳的农人站在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上,从容不涩地向塔里木盆地方向撒了一泡尿,那尿就顺着昆仑山的北面分出许多股流向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和田的绿洲正是这泡尿孕育出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丰腴?
还有人说,“和田”就是“伊甸”的谐音。
我相信这些传说。
七、
从海勒其村回到和田城里,市中心的那座雕塑留给我深刻的印象:
一个维吾尔青年农民的形象,手拿坎土曼,头戴黑羊羔皮帽,赤足,面朝塔漠,背倚着昆仑,眼神里有种坚毅。
离开和田时,我在想,和田农人创造的宁静的绿洲是我最愿意去的地方。
(2004年10月20日 乌鲁木齐 网络原创)
图:地毯作坊里的农村孩子
责编:红立 来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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