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乡村--胡杨深处有人家(二)
央视国际 2004年09月10日 14:12
三、喀尔曲尕,亚森. 喀斯木,18岁
行进40公里,跨过塔里木河进入喀尔曲尕乡界。
路开在胡杨林间,变得极其难行,汽车不时得躲避路上的石子和大坑小坑,容不得我再去观望两边最美丽的“托乎拉克”。
喀尔曲尕的名气在于它遗世独存于大漠深处。但当看见高大的移动通信塔、看见近乡政府的路边新开垦出的田地里弯腰劳作的来打工的汉族人时,我却没了好奇感:为什么这么偏僻的胡杨林深处还有种地的汉族人?为什么所有的田地里都铺着白色的农膜?为什么看不到手持羊鞭的维吾尔(罗布)牧人?
喀尔曲尕乡政府前的空地上有座足球场大的巴扎,四周散落着几间木屋。巴扎四周的低矮房屋有两个商店、一个卖农具的杂货摊和一家正在营业的清真饭馆,几个男人在打扑克,一棵挺大的沙枣树上绑着一个大喇叭,树下坐着一个手持拐杖打瞌睡的老汉。
停车走出,几十双好奇的眼睛盯着我们。在这个看不见几个汉族人的地方,我有点怕--即使我多次走进没几个汉人的民族地区--怕语言不通,怕不懂规矩冒犯了什么……
实际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里的维吾尔人(罗布人的后裔)是很友善的。
饭馆的长桌前坐有几个食客。我们要来恰依(茶),坐下,便打量起这些人来。
罗布人融入维吾尔人后,兼收并蓄了宗/教、语言、文字、牧放形式等,但却没有丢弃他们具备的生性耿直却柔弱、热情豪放却有点腼腆的秉性以及大部分面貌特征。罗布人来到喀尔曲尕后,经过上百年几代人的融合,已基本丧失了衣饰、饮食特征,但若是对人种学有较深了解的,仍可从他们的特征中发现他们具备的蒙古人种的征象。在我们面前喝茶聊天的几个男人和饭馆里跑堂的几个女子便明显与纯正的喀什、和田维吾尔人有区分。当我们聊起他们的祖上时,几个男人都回答,祖上是从罗布泊到这里的罗布人。
亚森. 喀斯木,18岁,穿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头上架一副太阳镜,骑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在我们给他照相、他给我们写地址时,他一边书写着笔画顺序严重颠倒的汉字,一边与饭馆的几个女孩子笑闹着。仔细观察他的面容特征,尽管分辨不出他与维吾尔人有什么面貌上的区别,但却可以断定,他爷爷的爷爷一定是早年在罗布泊打鱼的罗布人。我找不出说服别人的原因,但我自己相信,罗布人从罗布泊溃逃出来后,喀尔曲尕正是他们在这一带的终点。
巴扎过于宁静,无法与大城市巴扎的喧闹相比。但也正是宁静,冲淡了来时我对农膜的记恨,我开始喜欢小小的喀尔曲尕和这里的人。
喀尔曲尕是农牧并行的乡,人口仅有几千人,乡政府四周有几百户,其余的都散布在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的胡杨林间。由喀尔曲尕向南百余公里是成片连天的胡杨林,再往南,便是茫茫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
我权当那位操着挺标准汉语的男子是乡上的“卡德尔”(干部)--在我们聊天时,他没插几句话,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找我说起了什么。他认定我是搞文字的或是旅行者,便告诉我,离这里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个大沙包,上面竖立着他的爷爷们用胡杨搭起的木屋,胡杨木杆约有百多年的历史,早已被风沙磨蚀,但却一直伫立于沙丘间。
这叫我立即想起了瑞典人贝格曼1934年发现的小河5号墓地沙包上的红色菱形尖顶、成片似林、透着一种奇异和迷离的那些历经数千年风沙吹蚀、烈日暴晒,均已裂痕、发白的木柱来--这个卡德尔所说的,莫不是罗布人从沙漠里再次溃逃出来、沙化严重、环境恶化的又一明证?
我试图叫他多说些,奢望他能带我去那个地方。但他摆摆手说,“不行,你们不能去,那里有我们祖上的墓地”。
尽管遗憾,但我还是在脑中记住了这一“证据”。也许,某一天,我会去。
喀尔曲尕的宁静在于胡杨林挡住了世外的尘嚣,同时也挡住了现代化信息的进入。乡上惟一的一所小学的土操场上,5个巴郎正在拼抢一只篮球。沙枣树围在操场的四周,叫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小学同样的操场和同样的拼抢。于是,我们三人与他们三人进行了一场对抗。经过10多分钟,浑身是汗和土的我们以3:10败阵。
整个对阵中,巴郎们没说一句话,但却极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拼抢篮板、传递和上篮。当我们气喘吁吁地结束比赛时,他们却开始笑我们--笑我们的狼狈相。
假如我生活在这里,我是不会因此而气喘的,因为,这里的拼搏要比城市里的拼搏来得实在--乡间的拼搏体现在身体上,城市的拼搏体现在心理上--对金钱权势的争夺在没到手时是奢望,到手了就是空虚。
喀尔曲尕乡的公益机构只有这座小学和一间卫生所、一间派出所。
四、胡杨林间,亚森江.尤努斯,21岁
亚森江.尤努斯家居住的这片地方没名字,只有他们一家5口人。
这个没名字的家坐落在塔里木河胡杨林中一处空地上,房子四周有羊圈、水井。我们走近亚森江家时,他16岁的弟弟正领着几个半大的巴郎朝羊圈走。见我们走近,有点怕--在大漠深处,很少有汉族人的面孔露在他面前。好在我们有阿合曼先和他打了招呼,他这才不惧了。
羊圈里没羊,去林中吃草了。羊圈处在一片沙包上,用胡杨树枝和红柳围起,圈里有很多羊粪,圈外是羊踏出的虚土,一脚下去,没了脚面。旁边那个压水井很小,孤立在屋前的平地上。
待亚森江出来,问请我们的来历,招呼我们进了家。
亚森江家的院子很大,像是一座小寺院,有近200平米,院里有三间土屋。院子的地上满是几公分厚的黄沙细土,置一张能睡10多人的大通铺,尘土很厚的毡子铺在上面,亚森江的父亲正和两个不算大的牧羊人坐在上面喝茶吃馕。
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我开始打量这个院子和房子的构成:胡杨人家的屋子以胡杨、红柳为材料,四周先栽上碗口粗的四根木柱,再搭起四面木架,造出屋子的框架,然后像编柳条筐一样用红柳、胡杨树枝编出四面墙壁,最后用秸秆混合的泥巴抹在墙上,屋顶也如此。
这种“编”出的房子冬暖夏凉,外观的颜色与四周的沙漠相互协调,适合胡杨林间干旱少雨的要求,不怕盐碱,防风阻沙。这种建筑方式在南疆的沙漠农村极多,源自何时,人们谁也讲不清楚,反正是祖辈传下来的,反正是祖辈的智慧。
他们把这种房子叫“希旁”。这种房子在塔里木河胡杨林间随处可见,“编织”成本低廉,但却要耗费大量的胡杨和红柳树枝:枯死的树枝干硬,不易编织,于是就砍割生长中的嫩枝条。
亚森江家十分简陋,惟有的值钱物是一台缝纫机和一台14寸的电视,电视因没电,上面蒙着一层沙尘,成了摆设。
院子很凉爽,偌大的天棚上搭着树枝,遮挡着阳光的透入。我们与亚森江坐在院子中间聊着。
亚森江是喀什一所大学大二的学生,“五.一”长假回家探亲。聊起学校、学费、毕业后的出路,亚森江满脸惆怅:他学的专业是物理,他并不喜欢;每年1万元的学费和消费叫他负担不起;毕业后要回县上的学校教书,但据说学校又不缺人……
亚森江的家仅有几十只羊,每只羊卖300元,一年供他上学除外没剩几个。他弟弟就辍学在家--学校离家有70公里;家中再供不起他读书;父母年岁大,羊要靠人放……
亚森江的弟弟很想上学。他告诉我,上学时可以和班上很多同学聚在一起聊天,现在住在林间的就他一家,邻居之间有十多公里,放羊时除了和羊说几句“话”外,就只有对着胡杨叫喊;一些辍学的同学也回家放羊了,但他们是不想读书,说,“握细钢笔不如握粗羊鞭”。
塔里木河治理的一项重要措施是搬迁散落在胡杨林间的牧羊人家,喀尔曲尕附近方圆几十公里的林间有近千户,何时搬出,谁也不知道。
然而,搬出后,他们又怎样生活下去?
生态移民很难实施。
亚森江家储草圈边还放着两个用胡杨制成的卡盆。卡盆是罗布人在罗布泊渔猎时的原始工具,像独木舟,两头尖、中间窄,仅能容一个人居中。现在,捕鱼的机会几乎为零,划卡盆捕鱼也就成了罗布人逝去的梦想--那两个卡盆已经龟裂,闲置在屋角沙地上。
亚森江的父母不善言辞,在我们聊天时,他们没说几句话,也许是独居林中的缘故,也许是没什么好说的,也许是不懂汉语。
五、塔提里克,迪里夏提,21岁
迪力夏提是塔提里克护林站的护林员,20岁,阿合曼的同学。
我们是在塔提里克村边的林地间碰见他的,他正要骑摩托车朝林中的羊肠小道去检查护林防火,于是我们就站在林边聊起来。
塔提里克护林站属国家级塔里木河胡杨林保护区,离墩阔坦乡有20多公里,只迪力夏提一名护林员,看护方圆20公里的胡杨林。
迪力夏提已当了3年护林员,走遍了护林站管辖的每片林地。以往他对胡杨见怪不怪,现在随着塔里木河治理力度的加大和护林知识的增加,越来越意识到沙化与胡杨、与塔里木河、与他周围农牧民的关系紧密。他说,以往常在塔里木河下泄的水塘中看到漂浮的死鱼、玉米地和棉花地浇完水后出现一层白碱、胡杨林常常在春季发生春尺蠖、乱砍滥伐胡杨的农牧民将胡杨拿回搭建房屋、当柴烧、做棺木……这两年,塔里木河水质向好的方向转化,农作物、棉花收入增加,钱多了,交通便捷了,牧人开始学着城里人使用现代建材,抛弃了原始的生活方式。但牧人家的燃料依然是枯死的胡杨。
“拣拾枯死的胡杨还好,有些人仍然在砍胡杨枝条,晒干了,再用毛驴车驮回家,搭羊圈,当柴烧”。迪力夏提告诉我们,遇见这样的人,他只好苦口婆心地向他们宣传护林知识--因为都是乡亲,没文/化,不好发作。但对那些屡劝屡不改屡砍伐者,他就不客气,收了他们的驴车,最后叫乡上的人来教育或“制裁”他们。
迪力夏提看过电视上护林的森林警/察,也知道新疆有武/警森林总队,他还问我们,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一名林业警/察,穿了警服,开着2020哪怕是骑着摩托车巡视胡杨林?为什么武/警不在我们这里驻扎一个连队,看护这片胡杨呢?
尉犁县靠近塔里木河一带现在有大片的棉田,大多是在胡杨林间、沙包旁开垦出的,这些荒地因为有枯枝烂叶的经年覆盖和耦化,营养丰富,种植的棉花一亩能产籽棉3-400公斤。
看来,整治塔里木河环境与农牧民的经济利益是一对永远无法解决的矛盾。
迪力夏提对他从事的护林工作还算满意,他的工资每月有1000多元。
图:塔里木河,河汊、胡杨、牵驼人
(2004年5月16日 乌鲁木齐)(网络原创,仅供CCTV“国家地理频道”使用,其他网站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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