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向西，吉普车一路颠簸、奔驰。因为这里是紧邻吉尔吉斯斯坦国的边境地区，所以途径温宿县时，我们按规定到边防大队办理了边防证。然后，再沿流沙河北上。河流水量不多，在秋天的蔚蓝晴空和灿烂阳光下，在广袤的戈壁沙漠上闪闪发光。

　　公路拐弯了，我们再也望不见河流的闪光，却勾起一些记忆和联想。士宝说，听当地人介绍，那就是《西游记》中的流沙河，附近还有一个叫高老庄的村子，小说里猪八戒背媳妇的地方，当然是附会牵强。但唐代高僧玄奘法师就是沿着这条河流，翻越天山隘口，经中亚去印度取经的，史料有确凿记载。这条河唐代叫思浑河或浑河。直至今天还泥沙俱下，黄波黑浪，一片浑浊。奇怪的是近人却称之为阿克苏——维吾尔语意为“白水”，可能是为了表达人们盼望河水清明的心愿吧。

　　在这里，我跟向西方取经的玄奘擦肩错过——错过的，不是滚滚沙尘中东土大唐的白马，而是白驹过隙的千年岁月。

　　当年，玄奘眼中是“天上不见飞鸟，地上不见走兽，寸草不生、赤地千里”的景象，而今我眼前出现成片的白杨防风林，挺拔茂盛，绿影婆娑；更令人惊奇的是，还有种植水稻的田野，为入疆以来头一回看见，有的已经收割，剩下一片谷茬，有的刚刚成熟，一片金黄。再收近目光，细看公路两旁有水渠，水波盈盈，显然是从天山引下来的雪水。

　　途中路过一个乡巴扎，虽然已是下午，仍有很多维族男女老少乘坐在马车、驴车上，从四面八方前来，看来交易不多，实则为闲逛、聚会，图个热闹。此风俗人情亘古不易，历久而弥新。但不知唐僧可曾见过？

　　很快，我们抵达此行终点天山神木园。在园中山顶，远眺天山最高峰——托木尔峰，只见云缠雾绕，白雪皑皑。“托木尔”，维吾尔族语，意为“铁山”。它海拔7435米，积雪终年不化，其 “山地地形崎岖，峰峦峻拔，冰雪嵯峨，凌空峭壁，千仞攒空”，周围有三条东西向的山脉和一条南北向的山脉，组成大山之结，重峦叠嶂，海拔在6000米以上的山峰多达15座。峰下的别迭里山口，是沟通天山南北最险峻的地方，曾为汉代中原通乌孙国都的孔道，也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关隘。

　　托木尔峰气候恶劣，气温终年在0℃以下，最冷零下40℃；冰川遍布，冰川有五百多条，有冰凌、冰洞、冰蘑菇等奇观，明暗裂缝深不可测，断崖绝壁是一道道天险，峡谷冰河是一个个难关，频繁的雪崩和滚石构成严重的威胁。这条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川古道上，留下了多少跋涉者的遗体和残骸。1977年7月中旬，著名登山家曾曙生两个小时内亲眼目睹雪崩120次，中国登山队营地被夷为平地，幸亏当时营中无人；1990年，三名登山队员在此失踪：2001年8月，新疆登山协会主席董务新在托峰下的冰河遇难。对用现代装备全副武装的登山队员尚且如此，而对于脚蹬草鞋、背着经书箱的玄奘，真不知道：他是怎样走过这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巉岩畏途！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其山险峭，峻极于天。 自开辟以来，冰雪所聚，积而为凌，春夏不解，与云连属，仰之皑然，莫见其际。其凌峰摧落横路侧者，或高百尺，或广数丈，由是蹊径崎岖，登涉艰阻。加以风雪杂飞，虽复履重裘，不免寒战。将欲眠食，复无燥处可停。唯知悬釜而炊，席冰而寝。七日之后方始出山，徒侣之中冻死者十有三四，牛马逾甚。”玄奘一行在木扎特冰达坂踏冰卧雪，攀爬行走，常常进一步退两步，七天之后才通过翻越凌山隘口，同行的五十余人中，竟有十余人冻饿而死，而比人更能忍饥耐寒的驮运牛马，却死的更多！

　　远眺托木尔峰，遥想一千三百七十多年前，玄奘法师远涉流沙，风餐露宿，坚毅的脸上沾着西域料峭的寒霜，和尚袈裟上披满大漠的沙尘——他迎着刀子般凛冽凌厉的西伯利亚冷风，忍受着畏途险道的种种折磨，沿着阿克苏河，向天山的冰峰险隘进发，荜路褴褛，不屈不挠，舍身求法——是抱着怎样的寻求大道、探索真谛的决心，和何等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献身精神！

　　而今，我辈不能望其项背，只得在飞扬千年的风沙之中，瞻仰他踽踽独行的背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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