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先看看《后汉书》上记载的盘橐城,按我从《走遍新疆》上查找的地址,是在市东郊艾斯克沙尔村,出租车司机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于是只好改去位于市内纺织厂路的班超故城。谁知,一下车,一抬头,门口竖立的高大牌房上,镌刻着“盘橐城”三个隶书大字,赫赫然,朗朗然,映入眼帘,原来班超故城就是盘橐城。村子不复存在,郊区已变成城市中心。编者误我!想必是东抄西抄,把过去资料和近年文字混淆在一起,以讹传讹。与治学严谨、注重实地考察的司马迁和《汉书》的作者班固等先贤相比,今之著书立说之文人学者差之远矣,误人多矣!
容不得踌躇,高高站立于小小故城中的班超,就向我频频地热情招手了,他属下的三十六位壮士也似乎敞开了双臂,齐声高呼着欢迎我。走进去一看,史料中记载的班超曾孤军固守达一年之久的盘橐城,已被今人重修为一座庭院式的公园。不是物是人非,而是人是物非了。实际上,班超故城是1994年开始在盘橐城遗址修建的。该纪念公园以南北中轴布局,以班超雕像为中心,三十六个勇士雕像沿神道左右对称,后衬大型半圆浮雕屏墙,古亭、石牌坊、城墙、烽火台建筑浑然一体。
然而,在我的感觉里,近两千年了,班超仍然屹立在这里,站成一座灰色的大理石雕像,一手持一卷地理图册,一手背在身后,虽银须飘卷两鬓如霜,却依旧雄视阔迈,大有胸罗神州万里江山和百万兵马之风发意气,威武昂扬,壮怀激烈,不愧为辟土开疆的一代名将。
再看看侍立在他两旁的随从,均为白色大理石塑成,文有文俗官、校经师、谋士等,武有屯田都尉、垒尉、探马、执盾队吏、执矛、执刀卒、箭卒、甲士、车士、骑士、射声士等等,或身裹长袍,或戎装戴甲,或空手叉腰,或握持兵器,或笼袖恭敬凝神,或抚髯思谋划策,或鹰视虎步,或巍然屹立,或仰望苍天似图高飞远举,或远观沙漠欲平息纷乱尘暴,文官一派宁静致远之态,武士皆有慷慨激昂之气,个个状貌鲜明,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无怪乎班超能以此三十六人立足异域,孤军深入,孤军作战,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甚或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屡建奇功。
南朝范晔所著《后汉书》记载,班超是东汉时期大学问家班彪的儿子,哥哥班固、妹妹班昭专心治学,修有流传千古的《汉书》,三人从小都跟父亲学文史,其姑母是以美德文采闻名的班婕妤。班超在辛勤地干农家粗活之余,不耻劳辱,博览群书。因为家中贫寒,只好受官府所雇抄写文书以谋生糊口。曾经停工投笔长叹:“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旁人都耻笑他。
但他那愤愤的一掷,却真正是掷地有声了,千百年来,在一代代读书人心中,传出或清脆明亮、或沉闷喑哑的回响,引起强烈的呼应和共鸣。恰当地说,那一管小小的毛笔,被他攥着一股郁懑之气猛然掷出去之后,便化作了无数支无形的投枪,不断穿越时空,准确而有力地击中了无数颗仕子的心脏,使他们一次又一次感到无比尖锐的痛苦,那是一种终生不能解脱、不能疗治的痛苦啊。
对讥讽嘲笑,班超还颇为不屑地说:“小子安知壮士志哉!” 于是,他就去找看相的看相,相士说: “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也许,此前班超对前途命运尚存一丝疑惑。相士是真的会看相,还是会看心思,于今不得而知,但在当时,却坚定了班超的信心,他毅然从军。这也是“投笔从戎”的典故来历吧。班超出征立了战功,受到朝廷赏识,被派遣出使西域。
班超率领三十六人首先到达鄯善,鄯善王热情款待他们。后来,北匈奴使者也到了鄯善,鄯善王对班超的态度突然冷淡起来。班超随机应变,召集随从人员说:“假如鄯善王把我们交给匈奴人,我们必死无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先发制人,夜袭匈奴大营,才能逢凶化吉。” 当晚,冲进匈奴营,顺风放火,擂鼓呐喊,斩杀了匈奴使者及随从。鄯善王被班超的勇气震惊,决意断绝与匈奴的关系,一心同汉和好。如此雷霆万钧的霹雳手段,使西域各国为之震慑,无不心服口服,一一送质纳贡,俯首称臣。
当战事一时失利,汉章帝居然下令放弃西域,撤销都护府,召还所有的使节和协防部队。班超只得奉命东归。动身时,疏勒“举国忧”,一位大将竟拔刀自杀,以死相留。途中西域各国见班超归去,纷纷抱住马腿哭求,表示决心与班超同生共死,抗击匈奴。班超所受爱戴也前无古人,他也深深地为西域人民的赤诚所感动,想起当年投笔从戎的初衷,终于在走到于阗(今和田) 之后,毅然抗命不归,再返疏勒。哪知他走后没几天,疏勒边境已有两个城市投降了龟兹。班超整顿军马,急行攻击,“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这时,匈奴已经截断了东汉与西域之间的通路。但是班超决心已定,毫不畏惧。他统率疏勒和于阗等国军队一万多人,攻破了臣属匈奴的姑墨(今阿克苏)。 从而被任命为西域都护,他帮助西域各族摆脱了匈奴的奴役,恢复与汉的友好关系,中断几十年的丝绸之路又开始畅通。
班超平定西域,纵横戈壁沙漠整整三十一年,无往而不胜。他以过人的智慧与胆略,率领区区三十六人,征服了西域三十六个国家,这实在是空前绝后的奇迹。
青春出使,壮岁戍边,班超回洛阳时已是七十一岁白发飘飘的老翁。不久病逝,谥封定远侯。立功异域,万里封侯,他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远大理想,也成为后世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伟大楷模。有其父必有其子,班超儿子班勇,儿时就随父到西域,后又继承父志,再通西域,一生几乎都在西域度过,根据亲历见闻,著为《西域记》一书,成为研究西域历史地理的重要史料。班超一家,堪称英雄辈出。
从黄沙莽莽中归来,迄今已过一年,班超及其三十六位勇士群像始终在心中盘桓不去。夜读《班超传》,却梦见故乡已故将军许世友。许世友是当代名将,有虎将军之称,他的传奇流传全中国。他七次参加敢死队,两次当敢死队长,从大别山到太行山,他的名字使敌军闻风丧胆,胡宗南、王耀武都软瘫在地走不了路——杀,持一杆红缨枪挑亮鄂豫皖;杀,舞一把鬼头大刀砍鬼子闪闪在胶东;杀,挥一只少林老拳把美国佬揍出“三八线”;杀,豪饮的将军,一生数千场恶战,与班超何其相似!他曾吟:“戎马倥偬精神爽,战斗一生谈笑间”,“伏枥老骥戒心在,匣中宝剑紫气凝”。也许,许世友就是班超的英魂经一千多年的轮回转世,托梦给我神启。
于是,我检阅一年前的照片和笔记,写作此文。慢慢吞吞、断断续续之时,耳边恍惚响起一串串哒哒的迅疾的马蹄,眼前似有尘土飞扬、风沙迷漫,那些勇猛剽悍的身影一一闪过。定睛凝神,才知是瞬间的错觉。呜呼!我辈只能敲打键盘,在电脑虚拟的空间里,追随先贤英烈之踵武了。幸乎?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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