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在充满雪国风情的喀纳斯湖畔,居住着 “图瓦人”——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说他们古老,是因为至今仍然保持着原始的生活方式,以游牧、狩猎为生;说他们神秘,是因为连专家学者甚至他们自己都弄不清民族的起源,从何处迁徙而来,又缘何定居此地,种种传说和猜测无法证实。只知道他们勇敢强悍,精骑术,擅滑雪,能歌善舞,又被称作“林中百姓”或“云间部落”。所以,当我来到喀纳斯,除了那美丽迷人的风景,图瓦人也像一个谜团一样,吸引着我去探个究竟。
车进喀纳斯,河畔山麓,一座古朴的小村映入眼帘:原木垒起的小木屋散布村中,下方上尖,有着浓郁的林区风情与欧洲特色。炊烟袅袅,奶酒飘香,一边是墨绿色的水杉和落叶松林,点缀着红彤彤的白桦、枫树,一边是小桥流水,弥漫着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仿佛返回了远古,来到了世外桃源。一切,是那么悠远,又似乎熟稔而亲切。沉淀在血液和基因里的祖先的记忆,像冬眠的小草和小兽一样,在这里渐渐地苏醒了:它们在身体里、心灵里睁开眼睛、拱出来,探头探脑,张望着这个被现代人遗忘了的世界,这个在多少世纪以前就逝去了的梦。
下榻处是对岸云海山庄,与图瓦村隔河相望。几座木头建造的别墅,散落在秋天宽阔的草场上,在刺眼的阳光下呈现出油漆的暗红。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我还没有吃午饭。在餐厅,服务员端来手抓饭,大盘子盛着,旁边还搁一条煮熟的小羊腿。同车的广东姑娘和小伙子吃不下羊肉,让给了我,我也不客气地狼吞虎咽了下去。服务员是一个图瓦姑娘,宽宽的红脸膛,肩膀也是宽宽的,显得很健壮。本想与她攀谈几句,无奈她木讷腼腆,普通话也讲不好,只得作罢。搁下碗筷,我急不可待地向喀纳斯的美景奔去。走过喀纳斯河的木桥时,三、五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图瓦汉子,“蹬蹬蹬”地疾驰而过,剽悍威武极了,真可谓英姿飒爽。
黄昏,当夕阳照耀在红彤彤的林梢,我遇见一个骑马的图瓦小孩,大约六、七岁,黑瘦、黑瘦的,鬼精灵似的,一边“得儿驾”、“得儿驾”地吆喝着,似乎惟恐马跑得不快,一边挥舞着马鞭在晴空中打出一个个脆响,风驰电掣一般,策马狂奔在蜿蜒崎岖的林间小路上。那么密集的枝繁叶茂的树木,那么多纠结的藤蔓和丛生的荆棘,也不见挂住他、妨碍他、刺伤他,他简直是游刃有余,如鱼得水,他仿佛已与马儿融为一体,他好象是马的灵魂,驾驭着骏马,尽情地在山间林隙嬉戏、跳跃、奔驰,实在令我惊叹不已——图瓦人,和蒙古人一样,也真正是马背上的民族啊!
晚上,寒冷降临。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疆歌舞晚会,云海山庄的游客们都早早睡了。我回到下榻的木屋,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塑料盆,打来热水,洗刷完毕,窗外的月夜和哗哗流响的喀纳斯河水仍然向我放射着强大的魅力,令我不可抗拒,不由自主地走出木屋。月光如霜,刮我脸庞。草地如洗,一片空旷。喀纳斯河两岸,一座座木屋的灯火熄灭了,人们安睡。只有我难眠,独携寒冷漫步。这一刻,我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在茫茫原野,在友谊峰两边,不能入睡的,只有普希金和我。只有普希金和我,在倾听喀纳斯河水的诉说:是寂寞,是愤懑,亦或是深沉的忧伤?这种感觉是那么真切,使我超越了自我,超越了时空。图瓦人,曾有过什么样的曲折历程——是辉煌还是晦暗,是艰难困苦还是顺风坦途,是血与火的悲壮沉重还是优美舒展如田园牧歌?
回到木屋别墅,走上三楼,尽管隔着木板墙壁,仍可清晰地听见外面喀纳斯河的哗哗流水声,这是寂静的寒夜里最动人的乐章。在凛冽的夜气中,我坐在床头,查阅随身携带的资料。这才得知,图瓦亦称“土瓦”、“德瓦”,或“库库门恰克”。图瓦人的历史悠久,隋唐时称“都播”元代称“图巴”、“秃巴思”、“乌梁海种人”。有学者认为,图瓦人是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遗留的老弱病残人员的后裔。但图瓦村的老人则说,他们的祖先是 500年前从西伯利亚迁徙过来的,与俄罗斯图瓦共和国的图瓦人属于同一民族。又有图瓦村居民自称是蒙古族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语言。图瓦语是阿尔泰语系突厥语中的一种,与哈萨克语相近,图瓦人都会讲哈萨克语;而现今的学校多以蒙古语教学为主,许多年轻人又能说蒙古语。信奉佛教;过蒙古族的敖包节,也过当地特有的邹鲁节(入冬节),同时,还过汉族的春节和元宵。平常住木屋,但游牧时住蒙古包。由此可见,在很多方面,至少可以说他们深受蒙古族的影响。
所以,第二天,从观鱼亭下来,来自大连的戚博士及其女友邀我同去拜访图瓦人,我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就走。路过一所图瓦小学,我们进去盘桓了片刻。正值国庆节放假,木头搭建的校舍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只有一片寂静,和墙上不认识的蒙古文。我用诗句记下了当时那种奇异的感觉:“雪山远远站立/河水哗哗流淌/河岸上/留下了空空的蜂房//红色的蜂房/寂静的蜂房/阳光下是那么响亮”。是的,正像空空的蜂房,小蜜蜂们都飞走了,他们,是飞去采生活的蜜吗?图瓦人呵,将在我们眼前展开一幅什么样的生活图景呢?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翻过一道又一道山岗,穿过一片又一片密林,终于望见了一座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上。木屋以木板做屋顶,原木做墙,中间还装了玻璃窗,屋前有同样是木头搭建的走廊。一个图瓦大叔,和他的小女儿地迎出门来,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五短身材、健壮结实的大叔,头戴鸭舌帽,身穿无领、前面有扣的灰绒布衣,外罩皮坎肩,敞开着,他也有着一张宽宽的红脸膛,一副敦厚憨诚的模样;小女孩留着短发,上穿红底白花的薄棉袄,下穿一条有点褪色的紫红灯心绒裤子,左右有兜、前面还有两个带盖的兜兜,显然是买来的时髦货。屋里陈设简陋,厅堂是木桌、吊壶、茶炊、和劳动工具,里屋,床头是放衣物的木箱,几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摆在靠床里面的中间。大叔汉语有限,又沉默寡言,交流有困难,我们跟他聊了几句家常,便走出门来。门前坡下是个原木围成的大围栏,里面圈着一只毛色灰黄的动物,大叔说是马鹿。我赶紧拍照。马鹿每次见人走近,总是有些恼怒的样子,冲过来,在栅栏上触头抵脑,似乎要顶撞我。是要人把它放出来,还是认为人侵入了它的领地?那一瞬间,我想,我要是一只马鹿该有多好,我就要用马鹿的语言询问它,并和它谈心。也许,它会说,只有在大自然的怀抱才是最美的,美丽而野性的马鹿!
临别,我在云海山庄骑马当绕着草场走了一圈,想再次体会一下在马背上的感觉。朴拙的木屋、秋天的白桦林、山顶戴着白雪的王冠的群山、有着原始的活力和野性的大河,这一切,都在我的眼睛里转动着,让我恋恋不舍。当我告别遥远的喀纳斯,图瓦人,在我心中仍然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只有那跨着高头大马的骑手,那带着憨厚笑容的养鹿大叔,那林中纵马飞奔的小男孩的矫健身影,和他们宽宽的红脸膛,永远在我心中闪动。呵,这是一个有着太多奥秘而又沉默寡言的民族,什么时候,能够把他们的曲折经历和传奇故事,向世人尽情叙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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