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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曙生——我与珠峰的约会


东北山脊侦察中的发现

  1965年东北山脊侦察实际上实施了两次。一次是春季的5月8日到13日,一次是秋季的10月3日到12日。一年终频繁地对珠峰进行侦察是为计划中1967年同时从四条路线上下珠峰的大活动做的准备工作之一。

  春季侦察比较简单,只要求我们到勒卜山口对东北山脊的路线进行侦察并顺路了解以下北坳的冰雪地形有无变化。

  5月10日我们离开5900米营地向6400米行军,嘎久,王凤祥、王洪宝和我四个人走在前面。天气很冷,走了好一会儿才感到身体发热。这里两侧的冰塔林还在太阳的阴影之中,在6100米的地方有一个冰塔的造型十分有趣,像一匹沙漠中的骆驼,但这匹骆驼通体透明。王凤祥用冰镐挂在它的脖子上在前面拉,王洪宝骑在它背上。一个在上面跃马扬鞭,一个在前面使劲儿地拽,我只有拍照的份。

  1960年走道此就要穿上冰爪穿过粒雪盆才能到6400米侧碛上的营地。五年来这条冰川消融得很快,这次我们穿着球鞋就上到6500米了,冰川消融以使5900米冰川中碛和6400米冰川侧碛连在一起了,走起来便容易多了。前天经过5450米时我们已经发现1960年曾经耸立在那里的两座冰塔不见了,现在5900米的冰碛石又上延到6500米,大家预感北坳的“冰胡同”已被冰雪充填为冰雪坡,6800米上下出现两道宽3-5米的横裂缝,接近顶部的冰坡更陡了。北坳的攀登难度比1960年更大。

  出人意料的是在6400米老营地边的冰碛石上发现了十个铁壳装的柯达135胶卷,1960年我们登山时没有用过这种胶卷,胶卷上有柯达克罗姆专业彩色反转片字样,现在我们也没有这种胶卷。昨天和今天的路线附近发现生了锈的氧气瓶和木制帐篷杆都不奇怪,任何人都知道是英国对留下的,但这胶卷的出现让我们费解。更让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当我们拍完北坳地形从6600米沿冰川向下走时,在1960年发现英国人尸体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睡袋,这个睡袋卷得很紧,外面还残留着包装的透明塑料纸,用丝绳捆得很紧。打开一看,这是一套新的组合式简易睡袋。上身是羽绒服,下面是半截筒式睡袋。上面标有US字样,我们第一次见识这种睡袋,样式挺新但太薄,抵挡不了珠峰的严寒,只能在紧急露营时使用。大家一边看一边开玩笑地用了电影《南征北战》中的一句台词:“美国大老板又给我们送新准备来了”。5月12日下山时,在5700米冰碛台上又发现八盒柯达16mm彩色电影胶片和一根两米长的白色尼龙绳。这里的地被认为地平整过,搭过一项登山帐篷。当时的登山者不会超过4人,而且体力很差,否则不会一路上不断地扔东西。这些以外发现使我们初步认定1960年以后有外国登山队偷偷越过中尼边境到我国境内来登山。是哪个国家?这个谜一直保持了十五年,直到我国的山峰对外开放后才揭开。

  1980年底我陪美国高山探险公司的登山队登贡嘎山时,我问公司总经理李奥利邦先生知道这件事吗?他对我眨眨眼:美国队、1963年,未成功。

  我们对东北山脊地形进行了拍照和摄影,第二天中午赶到勒卜山口,这次没有我五年前那么幸运,我们只有在云雾涌动的间隙拍摄南侧下方的康雄冰川,马卡鲁峰被云雾笼罩,东北山脊末端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冰雪坡,三角形的顶角上的山脊一直连到顶峰。在这个冰雪坡中很容易找到上攀路线,许竞队长说:“还是选择直上路线安全,路程最近,也可避免破坏雪层发生雪崩。”大家都集中精力观察地形,尼玛扎西手里拿着400mm镜头的镜头盖比划着他的建议,一不小心镜头盖从手里掉下去,一把没捞着,镜头盖连滚带跳从山口直奔康雄冰川而去。大家说:“留个纪念吧,省得写留念字条了。”

  会到东绒布冰川的冰塔林时我们的胶卷全用完了,在6400米拣到的胶卷如果已用过,冲洗出来将是非常重要的资料。可是冰塔林的美景太诱惑人了,大家的意见拍一卷试试,如果是用过的胶卷冲出来就是重影,那就算浪费表情了。于是在冰塔林中拍了些纪念照。

  春季对珠峰东、西山脊侦察任务完成以后,领导派我带着胶卷和电影胶片回北京只有公安部可以冲洗彩色反转片胶卷。取胶卷时对方告诉我:“九卷是空白的,只有一卷是拍过的,像是日本登山队员。”我心理明白,穿上登山服戴上墨镜后中国人和日本人是难以分清楚了。

  从北京回到拉萨后我直接去西藏东部的林芝参加训练。在林芝、从春季开始已集中了400人进行登山训练,为的是执行1967年的登山任务。队部经过慎重研究,决定今年秋季在大队上北坳进行冰雪训练的同时还要对东北山脊进行第二次侦察,要求上到7500米高度,对东北山脊8200-8300米最困难的“狼牙”地形近距离观察,找出可行路线。

  9月底,侦察组和大队来到珠穆朗玛脚下,住在绒布寺。

  10月3日,天未亮就听见尼玛扎西喊“起床了”,我们迅速打好背包,从绒布寺二层七拐八绕的背出寺庙门口,放在汽车旁的大油桶上,准备装车。侦察组的人未到齐,我去厨房看见李全,老刘、达东等师傅们在烟熏火燎的环境中准备早饭。不一会儿副政委张振也来了。这位从西藏军区调来的中校工作作风雷厉风行,对队员又亲切又严格,一点儿当官的架子也没有。我们还没洗脸,张副政委便拿出自己的肥皂和没有过的毛巾给我们用。张峻岩一边洗脸一边说:“这一洗管半个月呀”,许竞接着打趣地说:“岂止半月,有大半个月呢,好好享受一下吧”。

  8点15分,苏制嘎斯51卡车载着侦察组的八个人和准备离开了绒布寺,向中绒布冰川舌部的排水沟开去。前面可行车的路程约八公里,坐车可以节省两个小时行军时间。大本营的同志敲响了绒布寺的牛皮鼓为我们送行。天空晴朗,清晨的阳光给珠峰山体披着白雪。绒布德寺附近有一群黄羊在河谷中漫步,汽车马达声在山谷中回响,羊群奔跑起来,使刚刚醒过来的珠峰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绒布德寺建在河谷东侧一堆巨大的乱石堆上。绒布寺是喇嘛庙,绒布德寺是尼姑庙,两者相距约一公里。在绒布寺我们见过一个尼姑,今年三十二岁,身体很壮,经常帮我们厨房背水,和队员有说有笑。她说绒布德寺还有两个尼姑,她们从不见人,静静地在那里苦修。在这样人迹罕至的高海拔处,有人年复一年底苦苦修行,又心甘情愿地忠于自己的信仰。让我们这些年轻人很难理解,那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吧。

  我们每个人的背包都在35公斤左右,这样大负荷从汽车终点到5350米东绒布冰川口较平缓的路上还可以承受,一上东边的大坡就气喘如牛,两腿酸软无力,要跟上前面的人可不容易。出发前我在冰镐把上写了几个字,每当低头喘气时看到“战胜困难顽强到底”使便觉一股力量充满全身。硬是咬牙坚持跟上了前面的队员,到了一号营地放下背包时,那种经过拼搏得来的欢愉和幸福感洋溢全身。搭好帐篷喝茶聊天,四周雪山,岩石峭壁,蓝天白云、冰川溶水潺潺,这种环境带来的身心愉悦给人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

  14点,东绒布融水水温是零摄氏度,海拔5400米高处水的沸点是83摄氏度。秋天的珠峰虽然是银装素裹,气温却较高,好天气周期比春季长,适合登山活动,但高空风大,直接威胁到队员的手脚,耳朵、鼻子等易冻伤部门,所以秋冬季节登山更要注意防止冻伤。

  10月6日,昨晚宿营在6000米过渡营地,由这里去勒卜山口比较近。昨晚日落17点33分,今早日出09点03分。昨晚头痛得厉害,如同头皮被人反卷过来再用擀面杖在上面搓着一样,直到今天中午才好手一些。许竞告诉大家:“秋季气压低,队员高山反应大,慢慢就适应了。”我们全组九个人昨晚没有一个睡好觉的,成天亮,邬宗岳也头痛得很。许竞决定今、明两天在这里休整。提议下午吃涮羊肉和烙饼,没有擀面杖就用水果罐头代替。成天亮在铝锅盖上擀了一个饼就喊累,往后一仰就躺倒到睡袋上去了。这顿饭连做带吃用了三个多小时。

  勇敢的生灵

  10月10日,我们九个人中留下四人在7000米营地,五人分两个结组向东北山脊7300米预定营地出发。这段山脊是冰雪构成的很窄的山脊,地貌学上称为刃脊,形容它像刀刃一样的狭窄。刃银南侧是雪檐,下面像屋檐一样悬空很危险。我们小心翼翼地离它远一点和山脊平行向上攀登。雪深及膝盖,每走一步都很费劲,虽然沿途消耗了一些食品和燃料,但要在前面建最后一个营地,所以每个平均负重还有十多公斤。走在这条刃脊上视线所及的景色吸引了我们,右则是光滑陡峭的岩坡,下面东绒布冰川上蜘蛛网似的冰裂缝令人叹为观止,左侧直下千仞,浓密的云海翻腾飞旋,可以从云海的缝隙中看见巨大的康雄冰川的身影,云海之上马卡鲁峰的双尖直插蓝天,蔚为奇观。前方,东北山脊上狼牙巨齿般的岩壁仿佛扑面而立。

  一阵狂暴的西北风从右前方顺着岩石坡爬上山脊,狂风卷着雪粒扑打我们的身体和面孔,行走之艰难可想而知。我们依赖着结组绳喘息着向前移动,不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大约在7250米的地方休息时,我无意中发现冰雪中有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扒开一看是一只鸽子般大小的鸟冻死在那里。大家围国家看个仔细:这是一只灰白色羽毛,棕色的喙,红色脚爪的飞禽。七千多米的高度,空气中氧的含量只相当海平面的三分之一。我们曾见过盘旋在八千米高度的秃鹫和七千米营地随人而来的黄嘴乌鸦,而在如此高度见到这样美丽的小鸟还是首次。它居然敢向东北山脊这个令人生畏的高度挑战,妄图越过喜马拉雅山脉主脊线,这只弱小的生命有多大的抱负?它那薄薄的羽翼之下蕴藏着令人难以相信的能量。风雪之中谁也来不及给它拍照,我将它藏在鸭绒衣中准备带到宿营地在仔细测量、补拍,到营地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将它遗失了。神气的小鸟,永远长眠在东北山脊之上吧,这也许是它最终的夙愿。

  急救尼玛扎西

  10月11日,早上起来烧水做饭,准备对东北山脊上的峭壁作最后的侦察。我们决定轻装前往,这时尼玛扎西头痛得不行,我们都很了解尼玛扎西,他体力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棒的,总是乐呵呵地面带微笑,在山上坚持性也好,干活找最累的干,是工人的优秀队员。这次侦察是一次行军,所以包括许竞队长在内大家负重都很大。在大本营称背包重量时没有想到尼玛扎西背包最重:52公斤。大火都说太重,他还不愿减少,说:“我身体好,可以多背的点”。许竞深知他的性格,下命令要减轻重量,结果他的背包是37公斤重,还是名列第一。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秋季气压低,造成他的高山反应来得特别重。不想起床,不想说话,不想吃饭只想呕吐。许竞虽经验丰富,但也处在两难境地,一方面要有人继续完成任务,一方面因减轻重量未带氧气。要防止尼玛扎西病情恶化,惟一的办法是尽快将他送下山,以缓解缺氧状况。

  怎么办?血的教训告诉他在高山上处理这种事情不能犹豫,于是他当机立断,派邬宗岳和王洪胞走后,我和许竞将尼玛扎西放入睡袋,不时地摸他的脉搏,不停地和他说话,不让他昏睡过去。中午时分,我们俩把尼玛扎西扶起来,半坐在睡袋里给他喝水,他双手接过军用水壶往嘴里到水,没想到一点没喝进嘴里,全流到脖子里。坐也坐不住,要我们两人夹住他才行。许竞一看不好,说了声:“小曾,不能等他们了,赶紧下撤!”我们飞快地收拾背包,帮尼玛扎西穿戴好。绑上冰爪,扶他出帐篷,万幸,他还能站住!

  许竞给邬宗岳和王洪宝留下字条,封号帐篷们。我俩一前一后,挟着尼玛扎西慢慢向下挪动。到山脊末端三角形雪坡上方时,一边安排好尼玛扎西休息,许队长和我赶紧用冰镐全力插入冰雪中作保护。用结组绳保护将尼玛扎西慢慢放下去,直到绳子全部放完告诉尼玛扎西的背包也用铁索来下去。等我和尼玛扎西汇合后,许经长才取下冰镐向下走。我用下方保护的方法保护他下来。就这样互相保护着下降到7000米营地,和留在这里的队员一起撤回到6000米营地。

  到了这里,尼玛扎西才缓过气来,微笑又回到他的脸上,大家好开心,尼玛扎西又活了!晚上,邬宗岳和王洪宝也回到了6000米营地。他们上到了海拔7450米的高度,对更高高度的岩壁地形进行了侦察拍照,顺利完成了任务。

  由于一年以后席卷全中国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中国登山史上最宏伟的一次登山计划被迫取消。中国对从东山脊登上顶峰的梦想至今没能实现,1995年日本大学登山队从这条路线首次登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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