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文

　　主持人：1985年，在武汉铁路局工作的陈金文，遇到了一件不幸的事儿——他12岁的儿子陈小岗离家出走了。老陈苦苦寻找，一年后终于找回了小岗，没想到这个小岗实际上是安徽的一个流浪儿。假小岗在陈家冒名顶替生活了17年，直到2002年，老陈接到一封奇怪的来信，才让整个故事真相大白。

　　解说：老陈的妻子去世很早，那时他的儿子陈小岗只有五岁，两个女儿也还在念小学。为了照顾这三个孩子，老陈又为他们找了个继母。可是继母和孩子们的关系并不融洽，尤其是小岗，经常和继母发生冲突，到最后简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1985年，刚上小学五年级的陈小岗终于选择了离家出走。

　　陈金文：他早上去学校交报名费，吃晚饭还没回来，我开始到处去找。那天下着雨，我和第二任妻子打着伞，找到晚上十点，还没回来。

　　解说：老陈猜测，小岗很可能是一个人坐火车去了四川老家。第二天，他跟单位请了个假，又印了五百多张寻人启事，装在随身的包里。当天下午老陈就踏上了开往四川的火车，沿途经过的每一个车站他都要下车打听，又到处张贴寻人启事。

　　陈金文：这样一站一站地走，回四川34个小时，我整整用了一个礼拜。

　　解说：老陈回到四川后赶紧找亲戚们打听，可是谁都没见过小岗，老陈彻底绝望了，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自家的祖坟。老陈是家里的长子，小岗又是他惟一的儿子，长辈们都很疼爱他。如今儿子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至今不知人在何处，老陈觉得自己实在对不住去世的父母和妻子。

　　陈金文：我当时在父母妻子坟前发誓，不管走到海角天涯，我都要把这个孩子找回来。

　　解说：从四川回来，陈金文和第二任妻子离了婚。此后，他陆续踏上开往郑州、长沙等地的列车，见站就下，四处寻找儿子。一年过去了，老陈已经记不清自己去过多少个城市，散发了多少张寻人启事，但一直也没有打听到小岗的消息。

　　后来，老陈开始骑着自行车在武汉搜寻儿子，武汉三镇的角角落落，他几乎找了个遍。老陈的四川老乡们都很同情他，很多人自发地加入了找寻的行列。

　　陈金文的四川老乡：陪着他整个三镇都找过，每晚到九点多，最晚找到凌晨两点。

　　解说：儿子一直没有找到，老陈也一直也不肯放弃，1986年，年初的一天，陈金文来到武汉港码头张贴寻人启事，一个水果摊老板告诉他，这附近有个流浪儿长得很像小岗。他说那帮孩子在客轮上以乞讨维生，前几天随船去了南京，还要过一阵儿才能回来。听到这消息，陈金文欣喜若狂，每天他都跑到码头，等待从南京开来的客轮。一个星期后，他终于见到了那个流浪儿。

　　陈金文：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陈光明。你爸爸叫什么名字？陈金文。我说你看我像不像你爸爸，他抬头一看，你个头也蛮像，长相也蛮像，但是我爸爸说话眼睛一眨一眨的，你说话眼睛不眨。

　　解说：陈金文仔细查看了孩子的长相，他和小岗长得确实很像。可是这个孩子叫陈光明，而自己的孩子叫陈小刚，陈金文心里不免有些疑问。这时旁边有人跟他解释说，这些流浪儿在外面跑野了，不愿意回家，都把名字给改了。陈金文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把这个流浪儿拉到旁边的派出所，让民警帮助询问。

　　陈金文：民警问他，你家里有什么人？还有两个姐姐。你为什么要跑出来？我妈死得早，我后娘对我不好，就跑出来了。我心里面的酸味一下子就出来了，他说的情况和我家里面的情况完全吻合。

　　解说：经过一番询问，老陈觉得这孩子可能就是自己的儿子，为了进一步证实，他请民警帮忙解开了流浪儿的衣服。因为小岗身上有两块胎记，如果这孩子身上也有胎记，那么他肯定就是陈小岗。

　　陈金文：把衣服撩起来一看，左边那个痣我就看到了，我又把他裤子给他一扒，肛门边上那个痣我就看到了。我说胎记都一样的。民警说，是你的儿子你就把他带走吧。我就喊刚刚，你跟爸爸走了，回家去。他也没有反应，一直到门口他把手一甩，就顺着巷子跑了。

　　解说：第二天，老陈找来了大女儿，他想让大女儿再去验证一下。当时那个流浪儿正在小吃店里找吃的，老陈的大女儿端详了半天，觉得确实像自己的弟弟，她请一个妇女过去询问那个男孩，认不认识自己。

　　陈金文：问他，说，小孩，那边那个姑娘你认不认识，他抬头一看，那是我大姐哎。大女儿就走过去喊小刚，他喊姐姐，两姐弟就抱起来哭了一场。

　　解说：小岗跟着姐姐回家了，老陈带着他去理了发，又买了一套新衣服，然后把他带到医院检查身体。和医生交谈的时候，老陈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陈金文：我说我那孩子头上是个双旋，这孩子怎么是个单旋。医生说这个长在头皮上，会有变化的。我又给孩子取血作了化验，过了一天去拿结果，医生说“不要怀疑，是你的儿子”。

　　解说：既然医院都给了肯定的答复，老陈再也没怀疑过这个儿子的真实身份，可是周围的邻居却议论纷纷，觉得这个小岗有点不对劲。

　　陈金文的邻居：回来以后，觉得这孩子有的地方有出入，比原来那个瘦，当时想也可能是吃得不好，邻居有说像的，有说不像的，可都不敢去验证。

　　陈金文的同乡：性格变得比较古怪，不太听话，经常拿着鞭子在家里乱打乱跳。

　　解说：不管别人怎么说，老陈认准了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至于孩子性格上的变化，老陈觉得他在外面流浪那么长时间，可能是变野了。因为自己工作忙，他决定把孩子送回四川老家读书，这样家里的兄弟姐妹也能帮着照料他。儿子送走后，老陈又娶了一个妻子，可是没想到在四川上学的小岗跟不上学习进度，很快就辍学在家，1988年年底，他又溜回了武汉。

　　陈金文：一个人回来的，说是在火车上也没买票，就这样混过来。

　　解说：回到武汉后，小岗很快和当地的小混混搅在一起。没多久，他就因为盗窃被送进了劳教所。老陈对他苦口婆心地规劝，可是陈小岗却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几年当中，前前后后被关进去劳教所十几次。

　　陈金文：当时我很伤心，觉得儿子在外面学坏了，是我没把家庭组织好。

　　解说：老陈希望家庭的温暖，能让小岗浪子回头，可是1997年年底，当他听说陈小岗因为吸毒被关进戒毒所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

　　陈金文：我脑袋轰的一声，我写了封信给他，跟他说，你这样做就不是我的儿子。

　　主持人：陈金文写了封信，要和小岗断绝父子关系。写完这封信老陈大哭了一场，他觉得这样做可能会把孩子逼上绝路，所以这封信一直也没有发出去。可是2002年，别人却给老陈寄来了一封奇怪的信，正是这封信让整个故事真相大白。

　　解说：2002年12月6日，陈金文收到一封来信。信是寄到老陈单位的，当时他也没顾得上细看，回到家里，老陈把信撕开，发现信纸里夹着张照片。

　　陈金文：我看了看照片，觉得上面的人看上去很眼熟，觉得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解说：老陈把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写信的人自称是他离家出走的儿子，信里的内容，直到现在老陈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陈金文：他说爸爸你好，我是你离家出走的儿子，是儿子的过错给你带来了伤害，我在福建已经成家了，给你生了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

　　解说：老陈又仔细看了一眼照片，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照片里那个小伙子，越看越像自己年轻时的样子。难倒在身边生活了十七年的那个陈小岗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按照信中留下的号码，陈金文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陈金文：我说小岗，爸问你几件事，你今年多大？哪年出生的？他都回答出来了。到后来我再也问不下去了。

　　解说：那段时间，陈金文每天都和写信的人联系，最后他认定，写信的人才是真正的小岗。2003年1月，陈小岗坐火车回到他离别十七年的武汉，快到汉口车站的时候，小岗和父亲通了个电话，老陈说他在出站口，手里举着张报纸。

　　陈金文：后来我没举报纸，我看见他背个包包走过来，他也没见过我照片，看见我就叫爸爸。陈小岗：他以前的印象在我头脑里没改变，就是头发白了，人变老了，比以前胖了很多。

　　解说：老陈说，小岗回来那天还有件怪事，他家里养了条小狗，陌生人来到家里，狗总是叫个不停，可是小岗进家门的时候，那条狗的却一声也没吭。

　　陈金文：小岗提着包包进来，几个记者走在前面，小狗不停地叫，可是小岗进来的时候它不叫。记者开玩笑说，这证明你和你的儿子身上是一个味道。

　　解说：那天晚上，老陈和小岗聊了一个通宵，儿子把出走后的经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原来，当年小岗离家出走的时候确实想跑回四川老家，可是身上只有十五块钱的报名费，到襄樊以后没钱了，被赶下火车，四处流浪。两个月后，他被一个福建人收养，跟着那个人去了福建农村。

　　陈小岗：小时候贪玩，感觉环境还不错，山清水秀的，去了之后送我去读书，那人对我也很不错。

　　解说：因为语言不通，小岗念了一年的书就退学了。转眼十几年过去，他在当地结了婚，生了孩子，但从没忘记自己在武汉的父亲。可他怕父亲还在生自己的气，一直没敢和家里联系。1998年，小岗到安徽打工，有一天他通过１１４查号台查到了父亲单位的电话号码，终于鼓起勇气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不知道有人冒名顶替自己，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父亲身边——当时假小岗正好也在安徽，老陈还以为打电话的是这个不学好的儿子。

　　陈金文：我去接了，那边说我是小岗，我臭骂他一顿就把电话挂了。

　　陈小岗：反正是没一句好话，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以为他还在生我的气。

　　解说：从那以后，小岗再没敢给老陈打电话。2002年，小岗去外地打工，火车经过武汉，透过车窗，他看到了在铁路边自家的房子，小岗又想起分别了十几年的父亲，犹豫很久，终于给他写了那封信，17年的阴差阳错，总算真相大白。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假小岗的存在。

　　陈小岗：一方面我恨他，在家里生活十几年，关了十几年，什么贡献都没做。另一方面我又要感谢他填补了我父亲的空缺，如果没有他，我父亲可能坚持不到今天。

　　解说：小岗回家后，老陈带他去做了DNA鉴定，证实二人之间有血缘关系。事情明摆着：关在劳教所里的那个肯定是个假儿子。可那个在自己身边生活了１７年的假小刚，究竟是什么人呢？陈金文带着报社的记者赶到劳教所，希望能揭开真相。

　　陈金文：我说爸爸今天来找你，你要把真相告诉我，他不说话。后来我坐不住，出去抽烟，这时记者跑来找我，说他开口了。

　　解说：原来，假小岗真名叫陈光明，安徽宿县人。因为家里兄弟多，从小被父母送给别人抚养，后来他开始四处流浪，结果在武汉遇到了寻子心切的陈金文。

　　陈光明：当时他叫我我才认的。

　　陈金文：我说你当时怎么知道我叫陈金文，他笑了，说你的寻人启事贴的到处都是我当然知道。

　　解说：虽然老陈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陈光明亲口说出事实真相，他心里仍然非常难受，有一种被人欺骗和愚弄的感觉。

　　陈光明：当时他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解说：假儿子的身份掩盖了十七年才被揭穿，并不是因为老陈傻，而是陈光明实在太聪明了——和陈金文第一次见面，陈光明就说出了老陈家里的基本情况，那是因为老陈在找孩子的时候，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附近的人。其实不光是老陈，当时周围很多邻居也都被陈光明哄骗过去了。

　　陈金文：第二天来很多邻居，问他小岗人不认识我？他说你是小飞的妈妈，你是勇勇的爸爸，都能认出来。

　　解说：陈光明之所以能认出那两个孩子，是因为前一天在院子里，听见有人跟他们俩打招呼，当时陈光明就暗自记在了心里。陈光明脑子聪明，反应快，很多盘问都被他应付了过去，他身上的胎记正好又和陈小岗相似，所以十几年来老陈从没怀疑过他的身份，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而陈光明也始终没有勇气说出事实真相。

　　陈光明：爸爸对我太好了，不忍心说。

　　解说：尽管自己是假冒顶替别人的身份，陈光明对老陈和这个家感情却一直很深，老陈的第三任妻子结婚时带过来一个女儿，陈光明对这个妹妹特别爱护，连周围的邻居都觉得，他这个当哥的，真是没话说。

　　陈金文的邻居：他妹妹上学的时候，几点去几点回，他把时间都算好，还跟妹妹约法三章，不准她去娱乐场所，说你不能学我。

　　陈光明：迪吧舞厅不能让她去。

　　记者：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能过正常的生活？

　　（陈光明不语）

　　解说：陈光明没有选择过正常的生活，整天和一些不良青年混在一起，三天两头就被警察抓走。以前从劳教所出来，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待着他，可是真像被揭穿之后，这个家还会为他敞开大门吗？那天劳教所的干警问陈光明，将来出去以后去哪儿，他指了指陈金文。

　　陈光明：我只要父亲，别的都不重要。

　　陈金文：他跟我生活了十八年，突然分开也接受不了，我对他说我还把你当儿子看待，以后你一定要改正。

　　解说：老陈还是把陈光明当儿子看待，2003年，小岗回武汉探亲，老陈特地带着他，去看守所看望这个兄弟。

　　陈小岗：两人第一次见面挺尴尬，没说话，后来有人提议握个手吧，兄弟情嘛。

　　陈金文：两个小岗坐在一起，他们都在笑。

　　解说：老陈当时也笑得很开心，因为他们父子三个，这是头一次坐到一起，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分开。

　　主持人：现在啊，老陈正在忙活着两件事儿，一件是把真儿子陈小岗一家四口的户口迁回武汉，另一件是假儿子陈光明出狱后的工作问题。他说，这两件事儿都得想办法尽快办好，因为不管真儿子，假儿子，都是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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