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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老兵半个世纪的呼唤

  CCTV.com消息:2002年10月21日,我们前往华安县寻访一位老兵。时值秋天,闽南山城华安的秋色已浓,弯弯的北溪水流淌不息,穿过重重群山,奔向大海。这涛涛水声似乎在讲述着一个老兵的沧桑往事,倾诉一位老人绵绵不绝的乡愁。

  这位老兵名叫杨应同,今年已经75岁了。在华安县草坂村那间普通的农家房里,在那个阳光灿灿的下午,卧病在床的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们,关于他的家,他的亲人,他心底的呼唤:我当过国民党兵,参加过人民解放军,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又转赴朝鲜战场,获解放东北、华北、华中、华南、海南岛和抗美援朝等7枚纪念章。我是老兵,是华安人、金门人、中国人。

  老人用右手哆哆嗦嗦地拔开紧贴左胸的受过伤的左手,从贴身衣袋中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带着老人体温的两本证件和七枚纪念章。两本证件中,一本是华安县公安局签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编号为350629250314001;另一本是1988年他赴金门探亲时,金门县为承认他是金门居民所发的"身份证",编号为Wj00305958。证件上的出生地一栏写着:福建金门。七枚褪色的纪念章,是老兵转战南北戎马一身的辉煌业绩的真实写照;而两本小小的身份证后面,却是一个老人充满悲欢离合的人生往事。

  金门岛距晋江市围头村5海里,距厦门大嶝岛也是5海里。隔海相望,鸡犬相闻。古书上称金门位处闽海枢纽,内制漳州厦门、外制台湾澎湖,以“固若金汤、雄镇海门”而得名。金门之称,始于晋世五胡乱华之时,随着宋朝朱熹理学教化的日渐浓厚,岛上文风灿然,到明朝时已经成为海疆重镇。明朝末年南安人郑成功据此“反清复明、驱荷复台”,至清朝时文人名将辈出,故而有“海滨邹鲁”之誉。1949年国民党重兵据守,从此,海峡两岸咫尺天涯。

  老兵杨应同就出生在金门,长于海岛。他16、7岁时跟父亲做点小本生意,18岁开始下海在金门岛附近捕鱼,21岁被抽壮丁,在厦门鼓浪屿当国民党兵。解放战争发起前,杨应同随部队乘船到上海,尔后又从上海空运到东北锦州。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坐飞机。辽沈战役中,他所在的国民党46军起义,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杨应同成为133师炮兵瞄准手。1948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杨应同随解放军解放天津,其后进入北平。1949年正月十五,他所在的部队下江南,打广东,直捣海南岛。1950年10月1日,他和他的大炮随133师从南方开赴朝鲜,参加志愿军出国作战。他是第一批到朝鲜,又是最后一批回国的,在朝鲜战场上坚持了将近五年! 1955年4月21日,他退伍回到福建。

  安置杨应同时,福建民政厅感到难办。要安排他到政府机关工作,他识字不多,安排回原籍,金门又没有解放,在这个关头,杨应同想起小时候常常跟父亲做生意时到过华安县,华安县的大米很好吃,于是,他选择了华安县。

  就这样,杨应同带着7枚纪念章、一本负伤证、一本退伍证,在华安县城边一个叫草坂的村子里住了下来,当上一名普通农民。不久,勤劳和憨厚的杨应同经人介绍,与同村的姑娘杨海茶结婚。这一年,杨应同30岁,恰好而立之年。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喜事,可是杨应同的婚礼却没有父母亲主持,没有大哥妹妹的祝福。那一天,杨应同欢喜的心头始终笼罩着挥不去的思亲愁云。老人说:我走遍了全国那么多地方,从闽南到东北,从东北到朝鲜,可是我却唯独回不到那么近的金门,那么近,才五海里……

  成家之后,生活重担压在杨应同一个人的肩上。杨应同以种田卖菜为生,凭着早出晚归的勤奋,努力维持着这个家,养育着儿女。在其后的40年里,他先后送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读完高中及初中,并一一给儿女们成家立业。然而,海峡对岸那充满温馨的童年回忆,那父母的关切、兄妹的嬉闹,一直是他无数辗转难眠之夜的主题。

  杨应同首次与金门哥哥联系上是在1981年,而首次踏上回乡之路却是在7年之后的1988年。

  两岸关系的缓和,令身居群山包围之中的杨应同激动不已,这是多少个难眠的日夜盼来的一缕希望。1981年早春二月,春寒料峭。迫不及待的杨应同托人写了封信,他按照34年前的保甲地址寄给金门家里的大哥。他心里没底,茫茫人海,满纸离情泪的一尺素笺将飘向何方?

  信首先被杨应同的堂兄收到。那时,妹妹已经嫁到台湾,大哥到新加坡做生意。几经辗转,这封满载泣血亲情的家书终于到了大哥手中。漫长的半年后,杨应同收到大哥的回信。信中说:“兄妹都很想念你,尤其是阿爸阿母临终前还叫着你的乳名。……贤弟生死未卜,阿爸阿母常以泪洗面……阿爸的祭日是农历八月初十,阿母的祭祀是农历八月二十三。”

  面对这封迟到了三十多年的信,杨应同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伤痛,放声大哭。人世间最亲近的是血缘关系。骨肉同胞血管里流淌的是同一根血脉的汩汩热血。而杨应同与亲身父母只隔短短的几公里路程,却咫尺天崖,生不得相见死不能告别,这是人间怎样的一幕悲剧啊!这种巨创留在杨应同心灵上的,是一辈子都难以愈合的伤口。老人的儿子告诉我们,接到这封信后,父亲几天几夜没合眼,头发都白了,背也弯了。从那一年起,每逢杨应同阿爸阿母的祭祀日,杨应同夫妻必在华安家中备好三牲果品,烧一柱香,朝着金门方向遥拜爹娘之灵。

  大哥经过多方努力,给杨应同寄来了路费和“护照”及一本金门身份证。1988年夏天,在时隔42年后,杨应同首次踏上了回故乡的路途。在此之前,忍不住思乡煎熬的杨应同曾多次搭车去厦门,到曾厝垵遥望故乡,他呼唤着阿爸阿母,希望海风能把他的呼唤带给阿爸阿母。每次到厦门来回要花50元左右,由于经济不太宽裕,40年中,就是这种望梅止渴式的思乡之举也不是很多。

  杨应同由香港乘飞机到台湾桃园,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乘飞机。在桃园机场出口处,杨应同打开在华安请人用毛笔写在红纸上的三个如斗大字——杨应同。妹妹在人群中认出他。记忆中英俊的哥哥、漂亮的妹妹如今已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近半世纪的思念让兄妹俩当众抱头痛哭。决堤的泪水是对血肉分离历史的控诉,许多旅客触景生情,也禁不住潸然落泪。

  杨应同在台湾住了一天后,就由妹夫陪同从桃园飞往金门。记忆中的故乡“海上蓬莱”时过境迁,已经成为兵戎之地,永远也听不到同儿叫喊“阿爸”“阿母”的声音。面对厅堂上的遗像和木碑,杨应同跪在地上号哭不起。童年好友也已风走云散,杨应同见景伤情,更加显得孤零和悲哀。尽管大哥、妹妹极力劝他就在金门或台湾定居,那里的物质生活较丰裕,但杨应同还是决定回华安,杨应同说,华安有自己的妻儿子孙,和相伴几十年的山山水水,可享尽天伦之乐和邻里亲情。

  这几年,杨应同的生活宽裕起来了,除了儿女孝敬供给之外,还有当地政府的优抚金,以及台湾亲戚的接济。然而杨应同的心情并不快乐。他说,回一趟金门要走许多冤枉路花许多冤枉钱,要从香港到台湾再到金门,绕了一大圈。杨应同说:“但愿在有生之年能走直路不用绕道。”

  当我们告诉老人,去年来,大陆和金门已有多次的直航时,老人那混浊的双眼一下子溢满泪花,他沉默了许久许久……这一天,他盼了多少年了,从青春年少到两鬓成霜,从血气方刚到病魔缠身……他,已经75岁了……

  老人在盼啊,盼着自己也能常回家看看的日子。那道浅浅的海峡能隔开苍茫大海,却永远隔不开如海的两岸亲情,永远也不能…… 简清枝

责编:朱亚菲来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