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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风桂雨下(上)

央视国际 (2003年01月24日 10:40)

  16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在杭州一家医院的病房里,我眼睁睁看着父亲咽气,在他一生惯常的沉默中,平静地离去。

  那个秋天,杭州下了很多雨。

  后来,就在我家住的杭州南郊的一座山脚下,我和我哥哥把父亲的骨灰埋在一处没有任何明显标记的树林里。没有墓碑,甚至也没有一个突起的坟包。我的先人中的一位就这样被安葬在了杭州。

  父亲消失了。我并没有很悲哀,为什么呢?因为在我的童年时代,我印象当中父亲总不理睬我,因为他的年岁跟我差的很大。他是山东人,早年参加革命,到了南方。但是现在想来,实际上我的童年又受他的影响很大,因为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挨批斗,我们邻居的小孩、街坊的孩子经常骂他、捉弄他。那时侯,我作为一个男孩,就跟人家打架。我的童年时代、少年时代打过很多的架,是为我父亲打的。就是别人在我面前侮辱我父亲、骂我父亲、我就跟人打架。

  埋葬着我父亲的那座小山就在钱塘江边。

  小时候,我家就住在钱塘江边一个名叫九溪的地方。那是杭州的南郊,西湖风景区的一部分。80年代我写过一些小说,那里面都有一条名叫“葛川江”的河流。“葛川江”是个化名,其实那就是钱塘江,以及它的上游富春江。钱塘江以前很宽阔。江的南岸是萧山,一马平川。北岸的杭州这边,六和塔以上,江岸都是依山而行,仅在几条支流的河口豁开一些不大的滩涂。六和塔以下,从闸口到南星桥那段,以前是钱塘江航运的枢纽,沿江一个挨一个的排满了大大小小的码头,常年装卸煤炭、黄砂和其它货物。

  在我的少年时代,和家住九溪的别的小孩一样,每到夏天我们都是大半天泡在钱塘江

  里。我的水性很好,在钱塘江里像鱼一样的自在。8岁那年,我第一次横渡了钱塘江。记得在60年代,每年的7月中旬,全国各地都要举行纪念毛主席横渡长江的群众游泳活动。在杭州,这项活动就是横渡钱塘江。所有参加渡江的人都被渡船先运送到钱塘江对岸的一片沙滩上,然后从那里游过江,游回到杭州这边的六和塔下。那以后不几天,我和几个伙伴从九溪这边游过江去。再要游回来,恐怕体力不支,我们就从钱塘江大桥走回来。天很热,我们光着脚板,走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柏油路面上,真是备受折磨。因此,再后来我们若再想游过江去,就必须打算好游个来回。还不足10岁那年,我渡江游来回的体力已经不成问题。当年九溪的江对岸是一大片甜瓜地,我们游过去,偷吃几个甜瓜。见瓜农来追,我们都逃进江中。看着那瓜农在岸上无奈地跺脚,我们心满意足,然后游回北岸的九溪来。

  那时我就相信,钱塘江是淹不死我的。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这条江还总是纠缠着我——17岁那年,我到位于钱塘江下游南岸的萧山瓜沥插队当知青,再后来,大学毕业,我又被分配到这条江的上游富春江北岸的富阳县城工作。总是没能离得开它,总被钱塘江绕来绕去地纠缠着。

  天下人都知道杭州有个西湖。其实,对我来说:西湖是外地游客的西湖,钱塘江才是我的钱塘江。

  我的父母亲都是山东人,50年代中期从大连举家南迁,来到杭州一年后生下了我。那是1957年的夏天。杭州的夏天,知了很多,满树满街的蝉鸣。当我还躺在医院育婴室的一张小床上,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已经被窗外“喳喳”的蝉鸣吵得很烦。母亲还曾说我从小脾气暴躁

  ,是和杭州的夏天有关。

  还有另一种声响,也是满街满城地--伴着我的童年。旧时杭式三轮车,车把上全都安着一只靠挤捏橡皮气囊吹响的铁皮喇叭。三轮车一边跑,一边“咕嗒咕嗒”地按喇叭。那喇叭“咕嗒咕嗒”地满街叫着跑,是儿时的我对杭城街头最深的印象之一。那以后,我一年一年地长大,一年又一年地聆听着杭州城里这种种种既自然而然又极富人气的声息,渐渐地习以为常。从前的杭州城里营营嗡嗡永不止息的就是这种音乐。我推想:可能我刚生下来,还在医院的病房里,我就已经听到了这个声音。

责编:何贝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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